黄复彩：抢亲（母亲讲的故事之一）

　　母亲讲的故事之一

抢 亲

　　■黄复彩

　　二叔年轻时一表人才，但到三十岁还不曾婚娶，这让祖母十分着急。有一天，有人无意中说到附近某村某女人命苦，嫁到夫家不到半年丈夫就死了，现在居寡在婆家。经打听，那女人婆家有意将这媳妇卖出去，好得一笔聘金为小儿子完婚。祖母便托人替二叔求婚，最后以一百块龙洋成交。这桩暗中的交易做得密不透风，唯独瞒着那个新寡的女人。

　　腊月的某一天，村里商议以抢亲的方式为二叔迎娶新人。母亲说，那蒙在鼓里的女人当时正在屋里做着针线，一帮人闯进屋里，不由分说就将她按进了花轿，并说，你不要闹啊，替你找了个好人家。女人一路上哭天喊地，母亲说，轿顶被她用头撞飞了，轿底都被三寸金莲踹塌了，最后人们不得不把她用绳子捆在轿里抬进了村。

　　女人仍是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就这样不吃不喝地闹腾了三天。第四天头上，村里一些女人开始进屋劝婚，把鸡蛋挂面端到床前，说桂花哎，你好歹吃一口吧，你前面的男人死了，你婆家用一百块龙洋把你卖了，你守着也是无益。女人知道再闹已无济于事，便自找台阶说：“家主也没有见到，叫我怎么吃喝?”于是，人们把穿戴一新的二叔推进了屋里。桂花一见到二叔，立刻不闹了。当夜拜堂成亲。

　　没想一夜过后，新婚夫妇如胶似漆。

　　到了第二年春天，二叔照例要出门寻生活，照例要到年底才能回来。二叔走后，桂花整天倚门翘望，嘴里念叨着：贵南怎么还没嘎来呀，贵南怎么还没嘎来呀?二叔不识字，信自然是没有的，在外乡的活计也是要紧，回来不得。桂花只是日日念叨，日日以泪洗面。母亲说，人想人，想死人，桂花相思成疾，人也日渐消瘦，越是消瘦，人越是好看，活脱脱一个病美人林黛玉的坯子。村里人都不知道二叔现在哪里，当然也就无法将桂花生病的消息带给二叔，桂花终于没能等到二叔回来的时候。

　　到了年底，满载而归的二叔一进门就问桂花呢，桂花在哪里?人们不敢告诉他实情，便有人说，桂花回娘家了。二叔放下东西就决定去接桂花。祖母知道瞒不过他，只好把桂花因思念成疾，没能等到他的事说了出来，并责备他说，死人噢，一年到头也不晓得打个信回来，白白耽误了人家一个好女子。听此噩耗，二叔当即昏死在地，被人救活过来，他一边痛哭着，一边把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展示给大家看，全是为妻子买的东西：胶鞋，裙子，绸缎，洋纱袜子，雪花膏、胭脂、旺睛油、花露水等。一个村子的人都在抹泪，都叹桂花命苦，都怪二叔不该一年都不回来，而且连信也没有一封。

　　从那天起，二叔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妻子的坟前，嘴里念叨着：“活着为人，死后为神，今生无福，来世再婚。”母亲说，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每每说到二叔和他的妻子，都会念叨着：“活着为人，死后为神，今生无福，来世再婚。”都在为那个命苦的女人抹泪。

　　母亲在说二叔的故事时，父亲在一旁吃着黄烟，插话说，每天晚上，贵南都要将桂花的绣花鞋与自己的一双大鞋并排放在床前踏板上，一张大床自己睏半边，空出半边给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