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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黄黎焰:小白楼|短篇小说

2022-04-27 23:37:22现代诗歌
  忘不了离去时的屈辱,如今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路旁的小白杨,那年才胳膊粗,如今早已成了参天大树。挺拔粗壮的树干上,一个个大眼睛似的树疤,默默记录下人间的忧伤和愤怒。小

  忘不了离去时的屈辱,如今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路旁的小白杨,那年才胳膊粗,如今早已成了参天大树。挺拔粗壮的树干上,一个个大眼睛似的树疤,默默记录下人间的忧伤和愤怒。小白楼露出倦容,没了当年的霸道。看见它,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楚,往事历历在目。娘,姐姐,我回来了!

  那年,姐求爷爷告奶奶,把我送进装修队当小工,干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卖苦力挣碗饭吃。

  记得上工第一天,姐一遍又一遍嘱咐:“端人家碗,受人家管。人人都比你高一截,你那脾气好好收着点。不是在家里,没人担待你!”

  看着姐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一阵难受。

  天天一分钟不敢停歇,分内的、分外的啥活都干,累得腰都顾不得挺一挺。心里再苦,也是一副笑脸。虽然活重钱少,比起土里刨食,还是强了太多太多。别憋屈!谁让咱是农民的儿子!

  师傅们都喜欢我勤快,我也慢慢学了些技术。可惜,老板太黑,工钱总不按时发,一拖再拖,让人恨得咬牙。装修这个小白楼,几个月了,还一分钱没见到。

  “牛师傅,工钱拖到啥时候才能发?饭都快吃不上了!”我急等钱用,忍不住问大工牛师傅。

  “不知道。”牛师傅花白的头发,在鬓边呲出老长,夹着耳朵上的划号笔,看看我,皱了皱眉,“你以为我不急?妮她娘上屋顶晒粮食,从梯子上摔下来,骨折住院了……”

  啊?怎么跟我家一样!我娘也是前几天摔倒骨折了,正等着用钱呢,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却一分钱也拿不出。

  “问老板啥时发工资,总说快了,快了,谁知道,这‘快了’是哪天啊?”大壮一边下料,忍不住插话。

  “唉!”牛师傅长叹一声,慢慢直起身,捶了捶腰。

  大壮又说:“听说,咱们装的这家歌舞厅,老板是当地一霸,黑白通吃,谁也惹不起。这样的主,说不定就是哄着咱们白干,根本就……”

  我一听就急了,放下手里的石膏线,嚷道:“那还干个啥!”

  牛师傅也疑疑惑惑:“你怎么知道?”

  电锯的“刺啦”声盖住了大壮的话:“大阎王二阎王都是阎王。阎王爷不嫌鬼瘦。骗一天是一天,根本就不想付咱们工钱。”

  大壮的话让我心烦意乱,再也没心干活了,好容易熬到收工,饭也没吃就去找老板。

  老板跟几个工头正喝得高兴,吆喝猜枚,老远都听得到。我推门进去,他们一愣。我盯着老板冲口就问:“啥时发工资啊?”

  老板正笑得开心,看见我,那笑就跑到他姥姥家了。拧着眉头说:“真没眼色!你没看见正喝着吗?”

  大工头说:“哪有钱发工资?这家歌舞厅的老板,谁能惹得起!说不定就是个骗子!给不给咱们工程款,都还没准呢!”

  二工头也说:“你那工钱才值几个?还怕昧了你的?老板不是现在周转不开嘛,他也不会屙钱。人家不给预付款,还得自己垫钱买料。老板不比你更难?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

  啥!我添乱?气得我直想吼。没钱发工资,倒有钱胡吃海喝?看那满满一桌子鱼啊肉啊,撑死你们也吃不完。还说我添乱!我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就养着你们这帮饿皮虱子吸血鬼了。这是喝俺的血、吃俺的肉啊!

  “是啊,工资才有几个钱?发了吧。”强压怒火,还得陪笑脸。

  “去去去!明天再说!”二工头站起来,把我推出门去。

  TMD !啥玩意儿!不干了!老子不干了!不伺候你们这帮畜生了!告诉师傅们去。大伙要是都不干,你们这帮龟孙,吃肉?做梦!喝西北风去吧!

  没想到,回来说给大伙听,他们好像无动于衷。牛师傅还劝我:“消消气,再等等。你听说哪个老板按时发工资?”

  大壮撇撇嘴:“不干了?随你便!吓唬谁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信不信?你走了,他们立马就能从大街上拉来一车小工!”

  唉!有钱,王八是爷;没钱,爷是孙子。

  过了一天。正干着活,来了几个小混混。说:“听着!都听着!你们老板欠我们钱,偷偷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你们归我们李老板管,不把这个工程干完,谁也不许走!”

  说完,“噗”地吐出嘴里的香烟,大脚踏上碾得粉碎。

  我一阵懵。老板跑了?前天不是还在喝酒嘛,到底出了啥事?欠下大伙这么多工钱,不吱声就偷偷开溜了?真TM不是东西!自己跑了,这么多工人成了人质。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装修队里除了几个外地大工,都是本地乡巴佬。谁惹得起市里的地头蛇?唉!忍了,认了!可又觉得太憋屈。

  不行!小鸡被宰还挣三挣,扑啦人一身血呢!我们就这么怂吗?以前的工钱,肯定泡汤了。老板都没影了,谁付你工钱?继续干活,十有八九还是白干。在那些没人性的黑老大眼里,我们就是两条腿的牛马、会说话的牲口,只能老老实实干活,连口食都舍不得给吃。妈的!不干了!太欺负人了!

  下了班,我借大壮几块钱,悄悄去了文具店。

  夜深了。小白楼还没装修完的歌舞厅一角,伙伴们挤在临时搭起的地铺上,四仰八叉睡得香。累了一天,我却咋也睡不着。怒火还在心头燃烧。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别人能忍,就我不能忍,凭啥!一个穷小子,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除了出苦力,还有啥办法?

  明天还这么继续干下去吗?太屈辱!不给钱,还不让走,虽然没有绳捆索绑,我们已经失去人身自由,成了奴隶。

  看看黑暗中的小白楼,说不清是爱还是恨。我们来的时候,它还是毛坯房,现在已经像模像样,大厅、舞台工程过半,软包KTV样板间富丽堂皇。我们付出了多少血汗哪!就这么便宜姓李的小子了?

  瞧他们那德行!“不把这个工程干完,谁也不许走!”真把我们当奴隶了?TMD!爷偏走!你还能把爷的XX给咬了?就是走,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你!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还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那又怎么样!翻不出去,也得在五指上撒泡尿臭臭你!解解气!

  主意一定,我爬起来,揣着准备好的墨水直奔施工现场。摸黑在大厅和KTV包房里,把墨水泼在装好的墙上,又掂起半桶剩下的白粉浆,泼在软包上。让那个黑了心的什么李老板重新弄吧!让他也出点血吧!我好像看到了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让他跳着脚骂吧!爷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心里清楚,这碗饭吃到头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能傻傻地坐以待毙。我回到地铺前,摇醒大壮,对着他耳朵悄声说:“别怕。欠你的钱早晚会还。”

  他呓语着:“你……咋了?”

  我已经幽灵似的不见了。啥也不敢拿,被人发现就走不掉了。谁知道有没有他们的人在守夜、监视我们?

  提心吊胆,躲躲闪闪,幸亏那天没有月亮,路灯也昏暗。我半夜跑到姐姐家,把姐吓了一跳。

  “你咋来了?”姐披衣开门。

  我闪身进屋,顺手关上灯,喘着粗气,对她说了事情经过。

  “先在你这儿躲几天,再去医院伺候咱娘。”我说。

  “小雨,”她叹了口气,说,“你咋又犯驴脾气?明明是咱吃了亏,又让你弄成了没理。毁人家东西,不占理啊!”

  “太欺负人了!我是逼上梁山。”我理直气壮。

  姐夫也起来了,打着哈欠说:“你可真会找事!好容易有个饭碗,说不干就不干了?为给你找活儿,我求爷爷告奶奶,请客送礼,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脑子简单!”

  “我……”刚才只顾出气,没有想这个问题。我对不起姐姐、姐夫。

  姐夫又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儿来?毁人家东西,那是要赔的。”

  “赔?赔他个鸭子!”我怒气冲冲,破口大骂。www.potatoyun.com

  姐夫斜睨我一眼:“你倒挺英雄!你不怕我还怕呢!知道那值多少钱吗?我这点穷家当都赔给人家也不够!”

  姐不满地小声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少说几句不行吗?”

  推开姐夫,她拿出一个破竹帘铺在地上,给我安排睡觉的地方。

  “干啥?”姐夫一把抓住她胳膊,“你倒宰相肚里能撑船。还睡什么觉!说不定,已经被人发现了……”

  姐停住手。她一向顺从姐夫,啥事都是姐夫说了算。

  “歌舞厅!那么高级的地方。那些东西肯定都很贵。李老板那是一霸呀!他会吃这哑巴亏?就算现在没发现,明天……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儿来。那帮人,打人下死手,啥事干不出来?”姐夫说。

  “那咋办?”姐愣了愣,突然哭起来,“跑吧!小雨。要是被他们抓住,不打死也得打残。谁让你老虎头上挠痒痒。跑吧!天下这么大,跑远点儿,别回来了。他们找不着你,过几年可能就忘了。”

  “那你咋办?咱娘咋办?”我更担心姐和住院的娘。

  姐夫刚才说了,明天那些人找不到我,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别说伺候娘,连娘的面也见不上了。更可怕的是,他们会不会迁怒姐姐,砸了她的家?

  姐抹了把泪,捋捋散落的乱发,说:“他们找来,我就一口咬定,你没来过。”

  一面说,摸黑在衣柜里揪出几件衣服,包成一个小包袱,说:“走!马上走。”

  姐夫也说:“走吧,走吧。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发现了,正在来咱家的路上呢!”

  姐更慌了,夹起小包袱推推我:“快走!抓紧时间!千万别被他们堵在家里。走,我去送你。”

  姐夫说:“你去干啥?半夜三更两个人目标太大。”

  姐说:“小雨对市里不熟悉,我怕他走冤枉路耽误事。要是撞到那些人手里,还有命吗?不行!说啥我也得把他送出去,出了市就不害怕了。”

  姐夫长叹一声,转身坐到床上。

  我和姐躲躲闪闪,专检小路,七拐八弯,终于走到了市郊的原野上。姐拿出小包袱,递给我:“这是你姐夫的衣裳,先凑合着换洗吧。”

  又抓起我的手,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小叠钱:“给。姐只有这八十块钱。省着花,还能支撑几天。”

  “你哪儿来的钱?”我不肯要。

  我知道,一向是姐夫管钱,姐手里一分钱也没有。那个吝啬鬼,娘住院让他缴款,不知心里多不情愿呢,会舍得给我这么多钱?唉!也难怪,两口子双双下岗,哪来的钱?

  姐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这是我给人家纳鞋垫挣的,没有全交给你姐夫,他不知道。我今天抠几毛、明天抠几分攒着,就是怕哪天有急事。”

  “你留着吧!哪能手里没有一分钱?”我使劲推姐的手。姐哭了:“姐没本事,只有这几个钱,太少了……”

  我慌了,忙说:“姐,我要,我要。我是觉得姐太不容易了!”

  姐一面抹泪,一面把洇湿了的钱塞到我手里。我心头一颤,说:“姐……他们找你要人可咋办?”

  姐一愣,又突然冷笑一声:“找我要人?我还问他们要人呢!谁说小雨回来了?他干活干得好好的,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交不出人,我就天天去找他们闹!”

  这是我那绵羊一样逆来顺受的姐吗?我惊呆了。

  姐看看我,又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豁上了!这脸皮值几个钱?只要你平平安安。”

  “姐……”我鼻子一酸,说不出话。

  “走吧!趁天黑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年轻轻的小伙子,到哪儿不能凭力气挣碗饭吃!走吧,天快亮了。等安定下了,给姐写信。”姐抹着眼泪推推我。

  “姐!咱娘……”我跑了,娘就全托付给姐姐了。姐伺候住院的娘,又担心我,还要应付混球姐夫,照顾孩子,太辛苦了!

  “没事!放心吧!”姐安慰我,“你姐夫虽然混账,也不敢明说不让管咱娘。不孝的名谁担得起?他也得要脸哪!”

  昏暗的星光下,姐摸摸我的胳膊,说:“一个人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还有……管着点你那驴脾气。”

  “嗯。”我抹了把泪。跟人打架,头破血流都没哭,今天这是咋了?

  “傻小雨,走吧,快走吧。”姐推推我。

  我答应着快步向前走去。回头望,姐还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朦朦胧胧。

  今天,我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李老板或许早就忘了。他若还记着旧仇不放?那就来吧!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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