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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何光建:归

2022-04-24 23:26:14现代诗歌
  01  李木没有敲门就推开了一间工地宿舍门,脑袋往里一伸,眼睛看着屋里,急切地问:“领导,这一周能回吗?”  李木心里自责,多少次了,每次都忍不住,急吼吼地,还是不稳

  01

  李木没有敲门就推开了一间工地宿舍门,脑袋往里一伸,眼睛看着屋里,急切地问:“领导,这一周能回吗?”

  李木心里自责,多少次了,每次都忍不住,急吼吼地,还是不稳重啊!

  “不能。”屋里一位半依着床架的人回答得干脆。

  “那么,什么时候能回呢?”

  “等通知!”

  “等,等,等,每次就知道说‘等’,领导,这三个字儿让您的嘴起茧了吧,您到是换个说法,给个准信呀……”

  “唉呀,你们天天来问,我也四年多没回了,准信,谁他妈有准信!”屋子里的人怒气冲冲地说着,一面走到门边,一面又改为谦和声调说:“你的意思我都懂,准信我也想呀!”“这是在国外,国际航班,我定得了么?耐心等等,有希望的。”

  李木习惯性地轻轻拉上门,穿过走廊,把汗渍斑斑的上衣脱了,拧成条捆状,搭拉在肩头,将矿泉水瓶嘴儿吞进包裹,咕噜咕噜猛灌,待水见底儿,抹一抹嘴,又把淡蓝色的口罩戴上。忽然望着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叫了起来:“阿东,你也来了。”

  阿东也已经看见,正在跑过来,一到跟前,就叫了一声“师傅”,声音透过口罩,翁嗡地显得异样。阿东有些气愤地说:“还是不行吧,我不干了。当领导的喜欢打毛衣,绕来绕去,机票订了一个多月,还他妈的走不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阿东,领导也四年多没回了。”

  “应该的,他们拿钱多。”阿东回答。

  “阿东,领导拿钱是多,人家嘴大脑大,哪像你,手粗汗水多,在国外,人家能组织几千人的队伍,还是外国人,你行吗?”“国际航班,领导也定不了。”

  “阿东,疫情三年多了,反反复复,现在越来越严重了,大伙儿都提心吊胆的,牢骚多了也没用,耐心等吧。”

  李木一面说着,一面又往自己的宿舍走去。www.potatoyun.com

  “阿东,早点回房吧,空气里全是沙尘味,热得难受,老子的皮又变黑变厚了,回去女儿见了,肯定又会生疏迟疑地叫叔叔,嘿嘿,多闷闭一个月两个月,肯定会变白一些。”

  说完,乜了乜不远处高七十余米、直径近五十来米的圆柱型建筑物,心里默念着,这样的建筑物,国内国外自己搞了十来座,便悄然地走进自己的宿舍。

  漫长的等待和美好期盼,在乘坐上飞机那一瞬间长了翅膀,在从深秋到整个冬季再到仲春季节的变换中,在不断转机不断被隔离的焦虑中,因为艰难而变得丰满,即将来临的幸福味道变得浓稠。前后历时四个多月,终于从国外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家,被剥离被抽走的自由,又老老实实地嵌入了心里。李木迅速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布了一条消息:“21+7”,“21+7”,“14+7”,“31+9”,“码绿了!”跟贴无数,清一色的感叹号!

  李木心想,四道算术题中最后一道做得焦虑、憋心,整整做了40天呀!31+8,31+7……10+0,9+0,0+0,每天默念,每天一笔一笔地在心里划拉,像刀割。

  没过几日,李木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消息:“183天,终于到家!!!”疫情时代,都不容易啊!

02

  “老张,能不能开车送我到A县高速路某收费站,那里正好有个掉头的开口,我走到对面去,有车来接,不会跨界,你的‘行程码’不会‘加星变色’。”回国半年后,李木被调到离家七十来公里处的工厂里继续担任工长,今天首次给老张打电话。

  “什么事儿这么急,非得回去?”

  “老爷子住院了,挺严重,快不行了……”

  老张说:“没关系的。哦,想起来了,你得询问一下社区防控网格员,让不让回,问好了再说,别回去了进不了家门。”“我正好有当地一位网格员的联系方式,你把电话挂了,马上发给你,赶紧问清楚。”

  “好,我马上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李木打来电话,“老张,算了,不用麻烦了,从外地回去必须要‘7+7’,前一个‘7’,直接拉到集中地隔离,后一个‘7’,居家隔离,急死个人!”

  “管得严,急也没用,让你媳妇在医院请个帮工,花点钱吧,只能这样了,没办法。”老张安慰着。

  “只能这样了,希望老爷子没事儿。”李木心里忒难受,自己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陪了几天老爷子,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揪心!

  第二天中午,李木打来电话告诉老张,说老爷子没能挺过来,走了,走得突然,作为子女都没能在跟前告别,他和妹妹也许会遗恨心痛好久。

  老张沉默了半分钟,劝说道,“这种情况特殊,应该能回去吧,问过网格员吗?”

  “还是他妈的不让回,还是得‘7+7’,从家返回单位从‘3+11’改为了‘3+18’,我妹也回不去,去他妈的‘7+7’,去他妈的疫情……”李木带着哭腔,哽咽着,暴着粗口。 03

  四月,和煦的春阳,把百花的芬芳、青草浓烈的草汁味挤出来,溢散于空气中,弄得人毛孔舒张麻痒。

  对于李木,色彩缤纷的春天,转瞬变成了黑白色。

  老爷子走了。生活中与父亲的诸多故事、画面、温情,一切值得回忆、值得珍藏的父子情谊,都将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从生活中、记忆里消失,李木悲怆的情绪像血液,一遍又一遍流过全身。

  李木麻木地想,此时自己更像一个苹果,被蛀虫吃空了果核,外表光鲜却没有了灵魂,或者突然被无情地割去了一条腿、一只手,抑或一根连接全身的筋……

  ——那双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慈祥的眼睛消失了,家变得不再完整,生活变得不再完整,瓷实的和谐的躯体,空空落落,虚弱起来。

  ——“失去亲人的滋味,不是哭泣,不是崩溃,不是低吟悲伤,而是四肢疼痛一般的幻觉。你会疼,会悸动,没有任何真实的来源,但你却永远不想让它消失。”

  在这个全民自发互助的疫情时代,李木独自躺了两天后,主动参加了厂区疫情防控志愿活动。站在厂区门口,戴着淡蓝色的口罩,微笑着招呼,“您好!请出示健康码、行程码。”“请配合测量体温……”

  时间与微笑,永远是缓解悲伤、痛苦的良药。看着有序进进出出的人们,想起自己回国旅途中多次被隔离、检测,无数陌生人也是如此心甘情愿的冲到第一线,无私无畏的付出,李木悲伤、无奈、怀念等种种杂乱冲撞的情绪,一丝一丝变淡减弱。

  李木说,老爷子的兄弟姐妹打电话来劝说,希望请老爷子回老家“上山”,落叶归根。老妈不同意,说既然已经走出大山,几十年全在外面奔波劳苦,故乡的一切已经变得陌生,不回去了,把骨灰撒入大海吧。

  李木与妹妹尊重母亲的选择。自己与妹妹,同样进入了父亲供职的单位,同样长期在远方工地上从事父亲一样的事业,同样每年最多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陪伴家人……现在,老爷子悄然离去,走时子女没能送上一程。夜里,李木的泪水毫无章法地把怀念父亲的梦弄得潮湿厚重悲凉。

  这样的日子也许还会持续一个月,也许半年,也许更久,既然难以回避,那就少点泪水多点笑脸,少点消沉,多点期盼,少点自怨自艾,多点热心帮助,只希望疫情能尽快结束,早日将父亲送归大海,安宁地陪伴着那些耸立在海边高七十余米、直径近五十米的建筑物,生时用汗水、泪水浇筑,逝去以灵魂呵护。李木疑心,这正是母亲的心愿!

  以此文献给默默奉献的核工业人,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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