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爱民：往事如烟

　　2019年我初到“同步”时，写了一篇散文《大前街往事》(点击标题阅读原文)，被推出后得到很多读者的喜爱和关注。有的读者私信我说：文章里的故事如同一部黑白电影，画面里的小人物鲜活真实，可敬可亲。并且很关切文中另外一家叶姓人家后来的命运。今天续写了一篇《往事如烟》，算作《大前街往事》的姊妹篇，来答谢部分读者的关注与厚爱。1971年的冬天，我家从城里搬到大前街不久，邻居叶妈妈坐月子了，39岁的她生下家里第六个孩子。叶姓人家住大前街尽头，距离我家大约三百米处，三间土坯草房座北朝南。三间草房的左边是用旧篾折夹起来的房间，两张旧长条板凳支起来的床上，堆一堆黑狗肝似的旧棉絮，找不见被面和被里。堂屋中间北面墙上挂着一张伟大领袖毛主席画像。主席像前方摆放着一张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最右边一间是灶屋。灶是用黄泥巴和土坯砖块垒起来的。灶的不远处拴着一头耕牛。那头怀着大肚子的耕牛是生产队里的，生产队的耕牛都是生产队里的人家轮流放养的。因为叶家没有牛栏，但又怕怀孕的耕牛冻着，所以只好将牛栓在灶间。 叶妈妈生小孩的第三天，那时正值隆冬时节，屋外滴水成冰。母亲在家里拿了二十个鸡蛋，三尺花平布，还有几件婴儿穿的旧衣服带着我去看叶妈妈。去时叶妈妈正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着一个生山芋坐在床上大口地啃咬着，她见到母亲红着脸将生山芋收在被窝里，母亲见状连忙说：做月子不能吃冷的、生的，得了月子病可不好治哦。叶妈妈低着头说：肚子肚饿得“咕咕”叫，也管不了许多了。叶妈妈见母亲送给她的鸡蛋和小孩衣物，红着眼千恩万谢，一边不住地抹着眼泪说：我坐了好几个月子，从没有吃过一个鸡蛋，嫂子，你家也不算宽裕，孩子也多，还送这么多鸡蛋给我吃，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哟!www.potatoyun.com

　　趁母亲和叶妈妈在房间说话，我跑到灶间看芹喂牛。芹在叶家小孩当中排行老二，是个勤劳善良、乖巧懂事的女孩，那年她比我大两岁，十四岁，由于营养不良，长得瘦瘦矮矮的。她正在用稻草包着泡发的黄豆喂牛，她说这是牛吃的“包子”，只有母牛怀孕了才能享受这特殊的待遇。芹用双手拿着“包子”递到牛的嘴里，牛一边慢条斯理地嚼着“包子”，嘴角堆满了雪白的黄豆汁，如同白色的豆腐脑，一边还时不时用那双特大的牛眼眼瞟我们一眼，然后很享受地甩一甩尾巴，似乎有那么点嘚瑟。每每这时，芹就会和我“咯咯”相视一笑，开心的不得了。 春天时，芹约我和她一起小河滩的埂子上挑荠菜、马兰头和野芹菜，每次我到了河滩就只顾贪恋野花野草，东奔西跑地追逐蝴蝶和蜻蜓，挑的野菜少得遮不住篮子底，芹总是从自己篮子里抓上一大把野菜放入我的蓝子里。 夏天时，芹带我和其他小伙伴去镇子东边“三八”捡枣子。每天中午，我们一群孩子悄悄潜入那片枣林。那些枣树棵棵长得枝繁叶茂，如同一把把绿色大伞，枣树枝大都被沉甸甸的枣子压弯了，几乎垂到地面。我们女孩子都是低着头在地上寻找被风刮掉的枣子，芹的弟弟可不愿意在地上寻枣子，他和其他调皮的男孩抱着枣树枝像荡秋千一样拼命地摇晃，那鲜枣便像流星雨一样瞬间从头顶滑落，我们不顾被鲜枣砸得生疼的脑袋，将枣快速捡起，跑回家去。每次跑到叶家门口，芹总会捧上一大捧枣子给我说：我和弟弟比你捡得多，分些给你。 叶家由于贫穷，六个孩子都未上过学。全家8口人生活的重担全部由叶爸爸和叶妈妈承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都是集体所有制，农民出一天工，就挣一天的工分。那时的工分值根据各个生产队的经济状况而定。听大人们说叶妈妈生产队的每个工分值9分钱。也意味着叶家一天收入还不到两角钱，大点的孩子也只能在家放放牛，砍砍柴，打打猪草之类的事。那时落后的生产力与贫穷限制了农民的想象与发挥，只能无欲无求、顺应天命地过着世代贫穷的日子。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填饱肚子。

　　岁月静静地流淌，又过了些年，芹的弟弟今生逐渐染上了小偷小摸恶习。这也应了那句古话：“饱暖思淫欲，贫穷起盗心”。 一天晚上9点多钟，读高中的我下晚自习回家，叶家大门口传来女人“嘤嘤”的哭泣声，我走进一看，见叶妈妈和她的两个女儿坐地上哭泣。昏黄的路灯照着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几个邻居在一边窃窃私语。 原来，叶家二儿子今生将巷口住的一屠夫家藏在枕头下面的两百多元钱偷走了，而且跑得不知了去向。屠夫一家人找不着今生，就拿叶爸爸叶妈妈出气。那天晚上7点多钟，屠夫一家老小一齐上阵，拿的拿锄头，拿的拿扁旦，跑到到叶家一阵疯扫，然后将叶爸爸拖出屋外拼命地打，致使叶爸爸当场头破血流，一只眼睛差点被打瞎。周围邻居闻讯一齐跑来劝架，愤愤地打抱不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今生父母又没犯罪，为什么拿大人出气?大家一致谴责屠夫一家，并要求屠夫带叶爸爸去医院看医生。 叶爸爸生性厚道老实，平时人畜无害，是一个树叶落下都怕打破脑袋沉默寡言的人。他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干出这种事来，更没想到屠夫一家对他下此毒手。叶爸爸捧着自己受伤的脑袋流着眼泪小声地对替他打抱不平的邻居们说：算了!我也不去医院看了，是今生犯错在先，怪我们做父母没有教育好儿子，等今生回来一定不会饶过他!谢谢邻居们的关心，你们都回去吧。邻居们见此也不再说什么，逐渐散去。 血的教训并没有使叶家儿子今生偷窃行为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利地继续偷盗。最终在一次偷盗油坊菜油时被抓进了监狱，坐了三年牢，释放不到半年就病死了。叶妈妈哭干了眼泪，悔恨交加，说：如果当初让今生念书也不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又过了几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农村实行了分田到户，由于叶家是特困户，分得生产队一头母牛，和数亩田地。全家人起早贪黑地拼命劳作，终于熬过了苦难，摆脱了贫困，叶家兄弟姐妹都陆续成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贝多芬曾说过：“苦难是人生的老师，通过苦难，走向快乐。” 半个世纪过去了，昔日的大前街早已改变了模样，到处楼房林立，干净的水泥路四通八达，家家户户都有了私家车。大前街已改了N次名字，但我还是习惯叫这里大前街。宋代诗人陈著曰：“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那时少年的我世界观已初步形成，还是人生第一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想，每一个人的少年时期的经历，足以牢记一生。纵使时光如水，也流不走如烟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