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小脚奶奶 | 作者：栀子花开

　　作者：栀子花开

　　“这么大的姑娘了，什么也不会做，谁家愿意娶呀?嫁得出去吗?”这是奶奶在小米20岁左右时常对小米说的话，现在奶奶已经离开小米好多年了，小米也早已嫁为人妻，并且也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孩子的妈妈了。

　　小米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是这个家的长女。小米出生在70年代初，小米满月后妈妈得下地干活挣工分，爸爸是名教师，早出晚归，每天都在忙。所以那时小不点的小米就是奶奶一天一天呵护着长大的。

　　奶奶常说：“哎，我们小米小的时候那可是叫皮(淘气)，又怪能吃的，一天得让妈妈往家跑好几趟喂她吃奶，实在不行我得抱着她到地头上找妈妈去，这孩子可是不省心。想着大点了就好了，哎，大了也是不听话，自己从不肯走路，出门就得背着抱着，你说我这小脚老太太哪受得了啊?现在是真的好了，我们小米成了大姑娘了，可就是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干呀，小米呀，你得跟妈妈婶婶学着干才行，要不谁会娶你呀?”

　　每当说起这些，奶奶总是宠溺地看着小米。后来还是听婶婶告诉小米：“奶奶才舍不得你干活，老是跟我们说咱家小米可不是干这些的料，咱小米有福，看着吧什么人什么福。”

　　奶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不识字，并且是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在七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初的农村，经常看到裹着小脚的老婆婆，时光飞逝，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那个年代被迫裹成小脚的婆婆好多好多已成过去式了。

　　小时候的小米问过奶奶：“奶奶你的脚好小，也不好看，你怎么弄的?”奶奶会叹着气说：“我小的时候被家里人硬要弄成这样的，奶奶也不愿意也不想呀，可奶奶没办法，小米现在多好呀，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就不干。”奶奶虽然已经走了好多年了，但到什么时候她都活在小米的心里，奶奶做的好多事，说的好多话也常在小米的脑子里闪过。

　　奶奶个子不高，但面目清秀，眼睛有神，年轻时应该长得水灵灵的，是个小美人，这是小米猜想的，小米没见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年纪大了的奶奶慈眉善目，对襟的衣褂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每天把自己从上到下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在农村也算一个精致的小老太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米也不记得了，奶奶到哪里都得拄着拐杖，因为她那“三寸金莲”加上年纪大了，走路不稳还吃力，那双小脚一挪一挪的。

　　爷爷比小脚奶奶小一岁，他们结婚那年奶奶22岁。爷爷个子高高的，挺拔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睛，年轻时算是很英俊的青年。年轻时的爷爷是个手艺很好的泥瓦匠师傅，手下带了好几个徒弟，所以日子过得不错。但爷爷的脾气不太好，比较暴躁，在小米的印象里奶奶和爷爷没少拌嘴，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和好了。奶奶常说：“吵架归吵架，日子不得过呀，再说了好日子不都是和和气气过出来的。爷爷不是坏人，就是脾气倔，像茅坑里的石头，再说谁还没有个脾气呢。”小脚奶奶包容了爷爷的暴脾气，一天两次奶奶和爷爷一张小方桌，两把小椅子，一壶茶俩茶杯开启他们独有的聊天时光：每个子女孙辈数量一遍，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一会儿。

　　小脚奶奶和爷爷有五个孩子，仨儿俩女，都长大成家立业，小有成就。小米的爸爸是大儿子，上有一姐姐。

　　奶奶爱干净，家里家外打扫的连一根草棒也看不到，村里老太来串门总是说：“小米奶奶啊，你把这家拾掇得可叫利索，桌椅板凳地面擦扫的比脸都干净”。(八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家家户户还以烧柴火为主，几乎家家都有柴垛)五个孩子身上虽然是打着补丁的衣裤，但补丁都是形状规整，针脚整齐，干干净净的，这都是奶奶自己缝制的。一家人脚上穿的也是小脚奶奶自己纳，自己做的的千层底的布鞋。

　　奶奶一辈子都在操持家务，因为是小脚老太地里的活干的就相对少了点。在小米的记忆里奶奶没有下地干过活，但家里家外的大情小事奶奶都是行家，小到一家人的吃穿用，大到街坊邻居需要帮忙的红白喜事。尤其是小脚奶奶做面食非常好，蒸的馒头又白又软，包的饺子小巧玲珑，擀的面条晶莹剔透，有劲道。小米就是吃奶奶擀的面长大的，现在的城市里也有卖手擀面的，但对小米来说，奶奶做的那碗面才是最好吃的，粗细均匀的手擀面浇上西红柿蛋卤，是小米永远的回忆。

　　时间在走，小米不停长大，奶奶不断见老。后来的小米上学住校了，每每回家，总是第一时间去看她的小脚奶奶，每次奶奶总会给她留着那个年代里稀罕的零食：带花生碎和芝麻的桃酥，软糯的高粱饴,甜甜的麦丽素，再给小米冲上一杯麦乳精。小米给奶奶先喝，小脚奶奶总是说：“我孙女在外面上学苦来，你自己喝，奶奶不喝。”

　　这时奶奶还不忘叨叨几句：“你爸爸年轻时在外面上学，每个星期回来可没有这些吃，临走都是背上一包煎饼加咸菜，煎饼还得数着吃，一顿计划不好，就撑不到回家了，我们小米现在不用了，日子好过了，小米有福了。”这时小米总不忘撒娇似的跟奶奶说：“奶奶长命百岁，你好好的，等小米挣钱了，给奶奶买更多好吃的，还给你买时髦的衣服。”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知道小米孝顺，奶奶等着，等着俺小米赚大钱给奶奶买。”

　　再后来小米上大学去了外地，回家的次数少了，有时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看到她的小脚奶奶。每次回家看到她的小脚奶奶，奶奶还像从前那样不停地给小米找吃的，小米总是让奶奶别忙活：“奶奶别拿了，小米不吃，坐下来，咱俩说说话。”奶奶就会说：“好—好，小米大了，不馋这些了，咱俩说话”。一边说一边手脚还是不停。坐下来奶奶总是喜欢拉小米的手：“俺小米真是有本事，长出息了，都到外地上大学了，外地好不?有咱家好吗?”。奶奶没出过远门，顶多就是儿女带她到所在地方的市里逛逛，小米知道小脚的奶奶走不了心里想去的远路。

　　再后来毕业工作了的小米回家的次数稍多了些，给奶奶买吃的穿的，可奶奶总舍不得吃穿，只是逢人就夸她家小米多懂事多孝顺。小米发现奶奶走路越来越颤颤巍巍了，头发已不见黑的了，满头银发的小脚老太太有了种别样的精致，只是气色已不如从前。听妈妈说奶奶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加上几年前姑姑的去世，给奶奶的打击太大了。奶奶最大的孩子，她的大女儿因病不治在奶奶77岁那年离开了，为此奶奶和爷爷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时常活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中，时常念叨她的大闺女命苦不会享福，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年纪大了加上失去女儿的打击，奶奶和爷爷的身体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问题，经常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在大女儿去世六年后爷爷走了，在爷爷走了一年后奶奶也跟着去了，民间传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小脚奶奶就是在八十四岁那年去找她的老头儿和大女儿的。

　　小米知道奶奶走的很安详，小脚奶奶知道自己的一辈子很值，自己也很知足。小脚奶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只是跟自己的老头儿相守相伴了62年，把一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照顾着老伴儿，把自己的五个孩子拉扯成人，带大了自己的孙辈。家庭和睦，儿孙孝顺，奶奶就知足了。对于一个人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活得自我满足，少有遗憾就够了，小脚奶奶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