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新：荞麦记忆（散文）

荞麦记忆（散文）

　　■ 吴子新

　　荞麦面，白如雪，做成粑粑黑似铁;

　　黑不溜秋不起眼，嚼有劲道味特别。

　　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荞麦谣》一直贮存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眼睛极度近视的外婆最爱吃荞麦粑粑和荞麦面条。外婆五十五岁过后，患了一场大病，在即将离开人世前夕，口里不停地念叨着“荞麦……”于是，母亲迅速赶回家，用家里的荞麦面做成十来个荞麦粑粑和一大碗添加了鸡蛋、葱蒜的荞麦面条。弥留之际的外婆想张口品尝母亲递到嘴边的荞麦粑粑，但有气无力，张不开嘴。母亲只得拿来勺子，给外婆喂了几根荞麦面条。外婆慢慢地轻嚼着软嫩滑爽的荞麦面条，唇齿间带着荞麦面条葱蒜的余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离开了人世。

　　七月荞麦八月花，九月荞麦收到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乡很多地方都种植荞麦，那一片片像白云般缭绕在田野的荞麦花，纵横交错，高低起伏，如一幅幅鲜艳的水彩画。“荞麦花开，彩蝶自来”，连片的荞麦田荡漾着白色涟漪，成双成对的白色蝴蝶围绕着白色荞麦花飞舞嬉戏，让人很难分辨哪是荞麦花朵，哪是悄然不动的蝴蝶。很多次，我走在荞麦田间，无意中惊飞了落在荞麦花蕊上的两只白色蝴蝶，自己的眼神一下子追随着蝴蝶的舞姿，在荞麦花间翩翩远去。

　　荞麦属于草本植物，播种于夏秋交替季节。发芽后，几天就长成一根褐红色的主茎，鲜嫩鲜嫩的。主茎高达三十公分时，便分蘖出许多枝杈，枝杈末端挑起一片片桃状的叶子，流碧滴翠。荞麦开花的花期比较长，清凉的季节，其他植物的花儿不仅凋谢，而且叶子也慢慢地凋零，唯独荞麦那一簇簇细碎轻灵花朵，纯洁如玉，烂漫无暇。荞麦从不与百花争奇斗艳，每当繁花散尽，方才以淡妆素雅装饰家乡的田畔、沟堰、山塝，使家乡粗犷的土地展现出盛彩华章。

　　荞麦的籽粒呈三角形，外披黑色硬壳。过去没有机械加工荞麦，父辈们首先只得推转原始的木碾，去除荞麦籽粒的外壳，而后再推转石碾，将去壳后的麦仁磨成雪白的面粉。家乡的荞麦久负盛名，它随俗浮沉、适应性强，从不嫌弃扎根的那片土地的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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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自然灾害频发，物质严重匮乏，荞麦却是乡亲们赖以生存的重要食粮，养育了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村民。在“农业学大寨”时期，由于农村各级地方行政主导每年农业种植“三熟制”，即种植“早稻晚稻油菜”或“早稻荞麦油小麦”，每个生产队都提前准备了荞麦种子，一旦晚稻秧苗不够，立即以种荞麦代替种植晚稻。因此各个生产队种植荞麦，通常成为农业种植“三熟制”的预留茬口，必不可少。

　　有一年八月上旬闹“秋老虎”，天气特别炎热。几场大暴雨之后，上游的滔滔山洪直奔小南河而来。一夜之间，河水上涨，威胁着满河滩正在开花的荞麦田。清晨天麻麻亮，队长和社员们前往查看河滩荞麦，却见荞麦田几乎与河水齐平，居然发现荞麦田沿河一侧满是无数条三四斤重的花鲢鱼。原来，入夜后，巢湖里的花鲢鱼趁着小南河水流戏水而上，在河滩荞麦田地段遇上河床急转弯，遂纷纷侧岸跃出水面，跃进了荞麦田。队长和社员们喜出望外，连忙把捡到的二百多斤花鲢鱼装上小船，划到三河镇集市销售。虽然河滩的荞麦被弄倒了一些，可捡到的花鲢鱼销售的收入远远超过了荞麦的损失。

　　荞麦面做成的粑粑，可以热吃，也可以凉吃。母亲摊的荞麦煎饼，柔软筋道，荞麦面做成的面条柔软清香;荞麦面也可以做菜，母亲经常将荞麦煎饼卷上土豆丝，或者和青椒土豆片一起炒成菜，端上餐桌，全家人都非常爱吃。

　　有一年，我在老家小镇的一位朋友家作客，发现老家的荞麦食品、荞麦调味品花样翻新，不仅能做成美味可口的腕托、洁白爽滑的凉粉，以及香气四溢的饸烙，还可以酿成绵延醇厚的荞麦酒，酿制成十里飘香的荞麦醋。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荞麦味甘性寒，降气宽肠，故能练肠胃滓滞，而治浊带、泄痢腹痛上气之候，气盛有湿热者医之”。现代医学也认为荞麦中含有荞麦糖醇，能调节胰岛素活性，具有降糖作用。其含有的大量亚油酸能降低血液胆固醇、预防动脉粥样硬化，具有降低血管通透性、增强微细血管功能、促进胰岛素分泌的作用。因而，荞麦历来备受人们的欢迎。www.chaocs.com

　　我喜欢荞麦，更钟爱荞麦壳做的枕芯。五年前，有位朋友向我推荐乳胶枕，我当时婉言谢绝，因为我对荞麦枕情有独钟。有荞麦枕的每个夜晚，入睡时都有一股清香，枕芯的荞麦皮在我的脑袋下窸窸窣窣作响，我便在恬静中进入梦乡。去年春节过后，由于小区发现一例新冠肺炎案例，我从北京返回后被告知需要居家隔离7天，借着无需出门的时间，我便将家里的荞麦枕芯淘洗了一遍。其时，荞麦皮带着清新的荞麦香气飘满整个室内，勾起了我对家乡那些渐去渐远的荞麦故事的回忆。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楞，二妹妹虽好是人家的人。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楞，隔玻璃亲嘴儿坑死个人”。今年六月下旬，我参加安徽省庐江县同大镇驻京流动党委组织的“延安红色之旅”，有幸在延安红街文化大舞台喜闻乐见荞麦入题的陕北民歌《信天游》。那“荞麦馍馍香气飞，一颗真心献给你;心里想谁就有谁，管他别人跑断腿”的陕北民歌《信天游》情真意切、直抒胸臆，诚挚地表达了男女青年火热的爱情。我如梦初醒：关于荞麦的故事不仅在广袤的江淮之间流传，而且陕北民歌《信天游》也因荞麦而有了灵魂。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门外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我因为荞麦喜欢白居易的这首《村夜》，更因为《村夜》愈加喜欢故乡的荞麦。我想，之所以荞麦花有了月光，其灵魂才得以升华。寂静的夜晚，凉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荞麦花甜甜的味道。

　　多少个夜晚，我梦回家乡，梦见星星点点的荞麦花与满天星辰交相辉映，高挑的枝桠轻轻地荡漾在如水的月光中，片片素洁淡雅的花瓣如悄然跳动的音符，在月色帷幕前舞动。

　　家乡曾经美丽的荞麦花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像家乡人一样质朴善良，我爱家乡的荞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