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酱油拌饭 | 作者：王路路

　　作者：王路路

　　正午，树木无力地耷拉着头颈，偶一阵细碎的风吹来，立马欢快地摇摆发丝。鸟雀歇了往日的闲情，偶尔枯燥地低鸣。炽热的艳阳热络地射向施工现场，机器轰鸣，一顶顶黄色的安全帽跃动在明晃的阳光下。

　　“收工，吃饭喽!”工头在高高的脚手架下喊道。

　　喧嚣渐低，搅拌机前，老钟倚着推车慢慢直起身子，拿下安全帽，满是尘土的大手撩起脖上辨不清颜色的毛巾，咧开嘴，用力抹了几把脸上、身上蜿蜒而下的汗水，光裸的铜色脊背根根肋骨鲜明，强光下泛着亮汪汪的油光。

　　诺大的工地很快安静下来，工友们陆续离开。老钟汲拉着泥浆的鞋子，拖着灌铅的双腿，慢吞吞最后一个返回了工棚。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热闹不已，集体工棚内男人们或各自吃饭喝酒，或拼桌共吃，不断高谈阔论地插科打诨，忽然某个黄段子引得单身汉们一片哈哈大笑。

　　“回来了老钟!”汉子们招呼着。

　　“哎，都吃上了!”

　　老钟走到最里边自己的铺位。十人的大间里，他的床最好认，大到被褥、小到衣服鞋子、几样数得清的简单物品，都拾掇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

　　洗漱好后，老钟从早已煮好的电饭煲里舀出碗堆尖的米饭，随手由桌上纸盒里操起一个塑料小瓶，“唰!唰!唰!”利落地抖了几下，白汽蒸腾的滢白米饭上瞬间盖上了一层墨色，拿起筷子拌了拌，端起木板桌上的大茶缸，便坐到了床边光滑的圆木墩上，几口饭两口水地默默吃将起来。旧风扇摇头晃脑的喘息下，一股时浓时淡的酱香味轻轻弥漫。

　　老钟很快吃好了饭，刚放下碗筷。

　　“老钟，电话!”门旁，正畅饮的三子喊开了。

　　老钟跑了过来，连声致谢后拿过三子的手机，快速奔出了门。

　　望着在不远处的河边树下接电话的老钟，硬被留下吃饭的、新来的暑假工阿林，颇有些困惑地问身旁壮实的男子:“三子哥，他咋用你电话啊!”

　　三子放下酒杯，抬起左手夹着的烟蒂重重深吸了两口，厚厚的嘴唇微微地掀合着，随之一串串轻盈的烟圈精灵般跃出，继而烟圈扩大，飘忽片刻后，这些零落的灵魂便寂寥而去。

　　“唉，老钟啊他太苦了……”三子临时开始了这个新的话题。“老钟每天就是酱油拌饭，有时也会改变下，馒头配榨菜。”“我曾看见他一小包榨菜吃了四顿，还没吃完。”“他太节省了!除了米和馒头、酱油、榨菜，从不见他买菜买油。”

　　阿林不解：“为啥?光吃这些咋顶得住工地上的出力活，看他干活挺卖力的，又不是买不起!”

　　三子摇头轻叹：“咳，他就是买不起!”

　　随着三子和工友们三言两语的谈话，老钟的形象在阿林的脑中逐渐清晰。

　　原来，老钟的工钱不仅要供读大学和高中的俩成绩优秀的儿子，还得养妻子，奉养常年生病吃药的老母，每次工资一到手，立马都邮给了家里，生活的紧迫常常令他捉襟见肘。省到了极点，以至于手机都没有，家里有事需要找他，都是通过同村来的三子。

　　“他的自尊心太强，只肯借用三子的手机听电话，再不肯接受别的任何帮助。”另一个工友唏嘘着。

　　“他每天很少有笑容，也就俩儿子向他汇报成绩时，才能让他真心喜悦!”三子再度抽抬起了左手的烟。

　　屋内一片安静，残羹剩饭的桌子上，几只苍蝇嗡嘤着飞来飞去。烟雾缭绕中，门外，老钟正往工棚方向走，沟壑纵横的脸上，在金灿的阳光下漾着淡淡的笑意。

　　“准是他的儿子们又考出了好成绩!”阿林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