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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散文】韩光/我家的“诺亚方舟”

2021-08-04 15:39:40现代诗歌
端午假期,我与老伴从县城回乡下老家,同两个弟弟陪娘边吃边聊天。娘几个说得最开心的是孩子,说最多的是过去。当说到已过世20多年的父亲时,二弟问,咱爸还留有老物件吗?我说,最老的竹

端午假期,我与老伴从县城回乡下老家,同两个弟弟陪娘边吃边聊天。娘几个说得最开心的是孩子,说最多的是过去。当说到已过世20多年的父亲时,二弟问,咱爸还留有老物件吗?我说,最老的竹柜早已散架,该数娘床头那只楸木板箱了吧。

说到楸木板箱娘似乎来了兴致,对他俩说,在你哥走满月时,你姥爷杀了后园一棵楸树,从泉河南于大庄拉到泉河北小刘庄,让你木匠三爷打张桌子和一只板箱。我插言说,一直以为那是娘的陪嫁呢,没想到专为我量身定制的啊!

娘继续说,1954年发大水,担心堂屋倒了砸坏桌子,将桌子挪进厨房,结果厨房倒了桌子腿被砸断;娘紧接着说,1958年大炼钢铁,板箱差点被填到火炉里。

楸木板箱伴随我人生的辗转腾挪,温暖的记忆和酸辛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次第浮现。

 

01

 

按照母亲的说法,那只楸木板箱的年龄,和年近古稀的我几乎同岁。

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8岁的我依稀记得村里吃大食堂,常常吃不饱肚子,更谈不上有多少替换的衣裳。那年春暖花开,娘让我趴在被窝里,将棉裤里的棉花套掏出来,简单缝合一下,就有了一条棉裤扒(8)条双裤子之戏谑。娘床头放置的楸木板箱,常年空空如也,即使有点东西,大都是旧棉破絮之类。上小学、初中时星期天或节假日,常将里间的板箱搬到堂屋亮堂处,爬在板箱上边玩边写着不多的作业。常将喜欢看的连环画书和玩的纸卡、琉璃珠、钢档、泥叫吹儿,置放在箱内一角,成为我心眼中的“百宝囊”。

1975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同社员们一起干农活,无论是打棉花药、刮大粪之类的脏活,还是积肥拉粪割麦的重活,我咬紧牙关坚持着。不甘心十年寒窗苦读就此荒废,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看见农村晨雾中运肥的板车、田野里气喘吁吁的耕牛、村里的鸡飞狗跳和邻居间的鸡毛蒜皮,一一写入我的诗歌,然后漫无边际地往北京、上海、合肥等地报刊投稿。

投稿在信封上剪个角,写上“稿件”二字,不需贴邮票可以满天飞。经年累月,暑来寒往,我一直坚持写作、投稿,退稿信如同秋天的落叶,纷纷飘落在皖西北偏僻的乡村小刘庄。

在我眼里,一封封退稿信就是亲手放飞的一只只信鸽,飞了一圈又飞回来。腾空当年盛玩具的“百宝囊”,将带有编辑体温的“信鸽”放进板箱,那就是我心目中的“鸽子笼”。 

1975年8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袭来,我同父母将粮食转移屋外,紧急时刻仍不忘将盛有日记、退稿信的“鸽子笼”,用绳子吊在塘边柳树上。

全村248间房倒屋塌无一幸免。8口之家只得拥挤在父亲用梁檩、门板摽的木筏上。万般无奈的我在邻家小桑树上,鸟儿般栖息十多天。半月后大水退去,所有的家具 “泡汤”,唯有那只高高吊起的“鸽子笼”,又躲过一劫!

 

02

 

洪水过后我被抽调到茨淮新河工地,负责管理60人的伙食兼管写广播稿,自此韩光的名字,在空旷河谷的大喇叭里哇哇哇地响亮开来。

工程结束不久,因为会写稿我被招聘到公社文化站工作。所谓的文化站一穷二白,仅一张介绍信和一枚刚刻制的公章而已。文化局拨付90元建站经费,我找来学军四叔等人,帮助在公社食堂北面搭建一间半不糙(即房顶斜坡趴在两面山墙),剩余的钱添置了桌椅、床、办公生活用品。

 

唯一的一件私人物品,是从老家搬来的那只板箱。板箱经历二十多年的来回搬动、磕碰加之岁月风尘的磨洗,原本橙黄色的油漆脱落得斑驳陆离,两端的铁把手缺一,剩下一只锈迹斑斑。利用公社建房的油漆,将板箱重新漆刷一遍,犹如蓬头垢面的小伙,穿上新衣立马光鲜。

文化站属于社办公助,县局每季度除拨付办公、活动经费外,时常将集中采购的书籍配送文化站。图书杂志无处藏身,那只板箱就成了文化站的“图书室”。时常有读者借书还书,板箱伴随着四溢的书香开开合合,也算适得其所。

1981年全县文化站调整,我被派到县西文化站。在搬家的渡船上,我和新婚不久的爱人拉着板车,瞅着一只板箱和一把二胡,乘船的人议论,这家八成是唱小戏的,你看,还有把弦子哩!

人们略带嘲笑的议论,我心凄然。

 

03

 

县西文化站靠近集东头路北,与公社粮站对面。

儿子来了添丁进口,一个人每月30块的工资,不要说给孩子买奶粉了,连吃饭都成为问题。

那年午收,送公粮的板车在大路上排着长队,太阳下社员被晒得焦渴异常。头脑活络的爱人将文化站的连椅拉出来,摆上茶水、纸烟,一天赚上三五块,一家人喜不自禁。

不巧赶上连阴天,霉变的香烟人家一闻就不买了。挣得不多,刚进的一条烟算赔完了,小本生意偿起赔不起呀!爱人为此紧皱眉头,我突然想起来石灰能吸潮,马上骑自行车到县城西工地上,找来两块石灰放进箱子里。吸潮的白灰块作用十分明显,干燥的环境彻底解决了香烟霉变难题。

放飞的一只只鸽子,大都无功而返,终于有一只从茫茫的雾海中衔回橄榄枝,我的诗歌处女作《?》在1981年3月的《安徽儿童》发表,更坚定了我边工作边写作的信心。

乡镇街头纸烟摊摆了四年,楸木板箱成了潮湿岁月的“保险柜”!

 

04

 

1985年元月,因创作成绩突出我被破格转为国家干部,一家人离开了县西文化站到县城工作。第二年二宝来了,爱人请来表妹照看孩子,她在电影院门前租个四平方的橱窗,美其名曰 “小商品世界”。店里卖时兴的小百货,打火机、小刀、头饰、小摆件等精致物品,深受年轻女性青睐,小商品世界生意红火非常。爱人远到义乌、汉正街进货,有时进货多店小放不下,带回家放在楸树板箱里,望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爱人说它是“万花筒”。

没有房子住,唯一的办法就是租房,租房不顺心就搬家。当看到妻儿为搬家弄得满身尘灰的狼狈相,心里常有一阵酸楚;转念又想,搬家就搬家,处处无家处处家,自己掏钱租房没人过问,爱住哪就住哪,如同小城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倒也心安理得。爱人说她搞经济基础,我搞上层建筑。

 

经过一家人的努力,经济基础逐渐牢固;我从临时工成长为县文联负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改革开放让全民富裕起来,我家在县城买房安居乐业。爱人喜爱添置,家具家电换了一茬又一茬,又一次次地搬迁淘汰,楸木板箱如大轮拖着的小舢板,一直尾随其后。

享受改革开放的红利,城乡天翻地覆巨变。进入小康的老家小刘庄,三层洋楼一栋栋环村塘而立,环境整治面目一新,网络覆盖信息畅达,每到夜晚水泥路旁太阳能灯下,乡亲们欢快地跳起广场舞……三兄弟在村里依次盖起三栋三层小楼,都留有母亲的独立卧室。在村东我家一楼东间,母亲的卧室床头,静静地置放着那只板箱。

回老家每看到楸木板箱,总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欣慰与踏实。板箱凝聚着两家三代人的亲情,数经灾难劫后余生,从贪玩少年的“百宝囊”到业余作者的“鸽子笼”;从文化站的“图书室”到梅雨季的“保险柜”再到生意经营的“万花筒”……这不就是我家的诺亚方舟吗?她随着汹涌的时代大潮颠簸起伏,伴着青春的搏击岁月风雨兼程,时而跃上波峰,时而跌入浪谷,沧桑历尽初心不改,百回千转跌宕前行,历时大半个世纪,满载希冀与收获,终驶进波平浪静的温馨良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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