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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微型小说:一世空房 | 作者:陈平均

2021-08-01 19:06:46现代诗歌
  作者:陈平均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年我陪樊君到乡下采集民国轶事的过程中,遇到采访一个老太太时,了解到她坎坷而心酸的一生……  故事发生在1942年春,太

  作者:陈平均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年我陪樊君到乡下采集民国轶事的过程中,遇到采访一个老太太时,了解到她坎坷而心酸的一生……

  故事发生在1942年春,太行山区一户富裕人家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原来这家正在迎娶新媳妇。新郎叫李鹏辉,也就是解放后成为开国校官,后来又晋升为少将军衔,戎马一生。新娘是五华里外的冯素萍,是一个没有文化但恪守封建礼制的乡下女子。

  新婚第二天,李鹏辉就随部队出发了,具体去哪儿,谁也不知道,那时候八路军神出鬼没。他在太行山区随着部队与日本鬼子打游击,一年时间里只回来过两次,都是半夜进的家门,匆匆相聚又匆匆而别。后来部队转战到其他地方,抗日战争胜利后他随部队北上东北后又转战南下,受伤回来的战士说他已经是师部参谋了。而深受封建社会“从一而终”道德束缚的冯素萍,则独自守在冷清孤寂的新房里。

  李鹏辉随部队打到了祖国的南天边,解放后担任某军区参谋长。在长期的部队生活中,他与随军女护士产生了感情并结为伉俪。早年与冯素萍结婚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没有领结婚证一说,但毕竟是事实婚姻。李鹏辉屡次想告诉家里自己在南方已经结婚,但担心冯素萍想不开会自杀,又怕父母伤心,解放后一直没有回过家乡。

  虽然冯素萍新婚恰遇兵荒马乱,但她对于丈夫还心存希冀。闲下来冯素萍时常去一些庙宇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李鹏辉平安无事,早日归来。娘家人总是那句话,人家已经成了大官,说不定有了新欢,为了这样的人活着,不值。你看,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呢?再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改嫁又不会被唾沫淹死。每次冯素萍低着头不说话,哪怕那只是个影子,也值得,最后只决绝回答一句“我不会改嫁的!”

  直到60年代初,李鹏辉因公去北京出差,绕道回了一次家乡。这次回家,冯素萍从公婆躲躲闪闪语气中知道了李鹏辉在南方又有了新家的消息。事实上,冯素萍没他想象得那么脆弱,李家二老也没他想象得那么死板。不管怎样说,李鹏辉的改弦易辙,终究还是蹉跎了冯素萍的大好年华。可能他无颜面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吧,只在家呆了三天,就这还是白天回家晚上住在县里安排的招待所里。离走时留下三百元钱,那时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解了燃眉之急。对冯素萍来说,也算一个了断,还好此生他们曾经重逢。

  即便如此,冯素萍始终孝敬着公婆,并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家内家外的一致尊敬。公婆对她也对外人说过,他们只认冯素萍这一个儿媳妇,别的他们都不认。公婆怕冯素萍伤心,家里墙上只挂着李鹏辉结婚前上保定军校一张黑白照,至于建国后寄回来几张穿着将军服的照片,便黯然压在了箱底里。这也许是保持两人距离的方式吧,只是,对冯素萍有点绝情。在平时生活中,冯素萍不论是遇到高兴的事,还是窝心的事,她总会默默地向挂在墙上的李鹏辉诉说,她知道她将今后的人生交给了墙上的那个黑白照片。

  后来历经了动荡不安的特殊十年,又与苏修交恶,李鹏辉军务缠身,即便是二老病重乃至去世,他都没能回来床前尽孝。但他听说冯素萍一直尽心尽力侍奉二老,连公婆生病她也是衣不解带的伺候,从无怨言。二老去世后,李鹏辉仍然按月往家寄钱,这是对她这么多年代他尽孝的感谢,也是对她以怨报德的敬佩,更是对她无情抛弃的歉意与愧疚。

  往事一幕幕闪回,她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竟是怎么都止不住。采访中问她:“他对你那样,你不恨他吗?”冯素萍沉吟半晌,“都是我命不好,怪谁呢?我早已想通了,没有他当初当兵打仗,就没有他的后来。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回首往事,痛苦和委屈自然不少,令人唏嘘的是此刻她竟还在为他考虑。

  上世纪九十年代,县里编撰抗日战争革命史,邀请分散在祖国各地当年在太行山区抗战人员参加,李将军当然在邀请之列。可当时李将军已经过世,他儿子女儿回来参加了座谈会,会后兄妹俩还专程去看望了冯素萍。一见面,俩人亲切地拉着冯素萍的手,眼含泪花喊着“妈妈、妈妈……”。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妈妈”砸晕了,赶忙问旁边的随行人员,随行人员笑着解释道这是李将军的儿女。老人扭头便泪眼朦胧,但还是止不住地笑着点头,高兴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妈”是一个多么令人亲切而又令人陶醉的称呼啊,冯素萍以为她这一辈子再也听不到这么亲切的呼唤了。嫁给李鹏辉,注定了她一辈子膝下无所出,她不后悔。但她依然渴望当一个母亲,一个平凡的母亲,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只是,这样简单的期望只能下辈子实现了。本来以为这个称呼将会遗憾终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圆她一个梦,让她做回一次“妈妈”。

  李将军的子女像李将军一样坚持每月给冯素萍邮寄生活费,他们也是在兑现李将军临终前的嘱托。当时李将军告诉子女老家还有一个结发妻子,一直没有改嫁,替我送走了你们的爷爷奶奶,她对李家恩比天大。孩子们谨记着父亲的遗愿,每月寄给冯素萍的生活费随着物价年年涨。这次回来参加县里座谈会是个契机,更多的是想回来看看李家这个大恩人。

  冯素萍无论从哪方面说,都符合条件住进县敬老院。但她不愿离开老家,更不愿离开当年娶她进门的那个小院,还有墙上挂着李鹏辉年少时那张黑白照片。她在这间灰暗的小屋里默默度日,从日头东出再到日头落山,回忆着坎坷而心酸的一生。为此,她却没觉得多伤心难过,只是遗憾罢了。

  后来樊君又邀我陪他去采访冯素萍,可到了村里她家门口时,看到铁将军把门,邻居说半年前她去世了,享年94岁。李鹏辉一生追求革命真理,而冯素萍却用尽一生守护着封建贞操,空洞而虚无缥缈地独守着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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