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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短篇小说:葬礼上的舞者 | 作者:一勤

2021-07-24 12:57:37现代诗歌
  作者:一勤  一、  李成楠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华洁的时候,是在一个葬礼上。  那天阴着,不时有朦胧的毛毛雨落下,浸得初秋的天气有点凉。院子里是架好的灵棚,李成楠当时在

  作者:一勤

  一、

  李成楠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华洁的时候,是在一个葬礼上。

  那天阴着,不时有朦胧的毛毛雨落下,浸得初秋的天气有点凉。院子里是架好的灵棚,李成楠当时在大门洞前的影壁下,一见亲人进来吊唁,和身边的几个便吹打起来。在农村老人寿终正寝是可喜的,叫白喜事,要热闹些。那吹吹打打的是响器班子,李成楠是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吹唢呐的。

  他正鼓着腮帮子吹的起劲儿,见华洁走进大门——

  她身材修长,穿一袭及膝黑色长裙,外套一件稍短于裙摆的中长款黑色风衣;一头长发全盘在脑后,束一个髻,风衣的左胸上扎着一朵白色小花,洁白的小腿坦露在外,一双小巧的圆口黑皮鞋,简单的搭配得体而合适,明显来自另一个世界。在祭奠的人中她特别显眼,尤其在农村的丧事上,待她陪同家人走过,院子里外的人们纷纷耳语,一问才知这是外孙女。

  李成楠再反应过来,已慢了好几个音,身边吹打的都看他。李成楠微低头,因歉疚和一点点羞,脸热了。

  华洁走进院子,响器声住,李成楠又望向她,愣了神,待又有亲戚走进,都忘了吹。耳边的吹打变得模糊而渐远,心底似洒落一层细雨般静了。这静谧,怡人而满足。直到她走进北屋,看不见了,李成楠才回过头来,刹那静后的心中再难平静,起了涟漪,再见几眼后涌成了波澜。他莫名怜惜她,因她脸上的凄楚和眼底隐隐的忧郁。

  李成楠打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响器班子里吹唢呐,这手艺是跟当家子一个爷爷学的。他二爷据说年轻时在省里的剧团工作,吹拉弹样样在行,就是唱不行,要不真能成角儿。文革时回了村里,一连几年没动乐器,因为都被打烂了。没钱买,也不敢买,直到改革开放后才重新捡起来,也不觉生疏,二胡一拉,唢呐一吹,总是让人掉泪。

  李成楠打小听着他二爷凄婉的乐音长大的,其性情里的悲悯可想而知。他爸本不愿他去学,因眼见的,他二爷啥都行,最终还不是落了个在丧事上拉二胡。可李成楠就好这个,初中一毕业就跟着他二爷进了响器班子。那一年他已能吹好几首唢呐曲子,像百鸟朝凤,是他最喜欢的。

  他二爷吹拉着,先是牙前仆后继地掉光了,戴着副假牙,总是跑风,吹不成唢呐了,因实在喜欢便让李成楠吹给他听;之后眼神也不好使了,因那年代落下的毛病,手还一个劲儿抖,二胡也拉不成了。他在家闲得慌时,也断断续续地拉一段。李成楠以前经常往他那去,有不会的请教还在其次,主要为陪陪他。

  没几年乡下兴起了流动舞台车,大多是一辆大面包车拉着一干略通器乐舞蹈的男男女女跑来跑去,多是在丧事上,偶尔在县城为门面开张助助兴。到地儿后,草草搭起一个台面,往往在角上支起一个架子鼓,嘀嘀咚咚、哐哐当当地敲,中不中听吧总能尽快吊起人们的兴头,使围观的人多起来,为丧事添不少人气。

  李成楠开始觉得新鲜,常凑上前观看,之后听说他们的酬劳——每趟两到三百,比之在响器班子微薄的收入,他也打算学。从城里买了本架子鼓教材,加上见有敲的现场看,生生地就学会了。后来也跟着一辆流动舞台车四处下乡。

  到了舞台车,李成楠不再吹唢呐,大多是打架子鼓,偶尔拉拉二胡,当然是欢快的调调,然而只是为了挣这俩钱,其实他不喜欢那闹腾的音乐。因演出多是在晚上,白天时过来早又搭完台子后,也会凑到响器班子那,借个唢呐,插上自带的苇哨,吹俩小时,过过瘾。人们见他这么个小年轻,居然吹得不错,往往诧异。

  李成楠一过二十家里便一直安排相亲,一晃都二十七了,还单着。有他觉得对方实在丑时,也有人家瞧不上他做小卖部的家境时。他小伙长得精神,五官端正,个儿头不锉,人也老实,可一听说是跟着歌舞团打鼓的,人家便打消了结连理的念头。让人感觉靠不住还在其次,主要认为没前途,如今人们现实得很。这正是李成楠他爸担心的,可马已拉上了套,不干这个又做啥去?让人上愁。

  李成楠本来对爱情已渐绝望,直到这天竟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两天来,晚上在街上表演时,他打鼓总是出差,眼神一直望向院子里。期待着晚上快些过去,白天时转到院子里,好再看看她,也期望着她听到他的鼓音而走出来,这样想时手脚更紧张,出错更多了。

  自那天见她几面后,他一直没再见着她,他甚至怀疑她已经走了。真想进北屋里去看看啊,可说什么呢?又没事儿。听身边人议论她时,他总是侧耳走神,这才知道她还在。这是最后一晚表演,明天就出殡了,演出结束后李成楠特意走过那大门,只望见空空的院落里灵棚下暖黄的长明灯亮着。

  出殡时走走停停,半个小时已过还在村里,然而这正合了李成楠的意,不足的是没跟亲属一块儿。响器班子和歌舞都随在后面,送葬队伍停下时,唱歌的就唱两首与送别相关的流行歌曲,吹打的就奏些如“阳关三叠”的曲子。

  跟着走时,李成楠才想起打听死者,原来是那女人的姥姥。随着一点点了解,对她的怜惜一层层浓郁。

  灵车出了村口去,李成楠他们收工了。他正处在一种不能再见的惋惜中,不想兀然见华洁从台子后的舞台车那儿走了出来。他盯了好一阵,才听凑到台前的马斌说:

  “嘿,新鲜了,那大美女你看见了吗?居然要来咱们这儿!”

  “啊?张总同意了?”

  “他还不同意?人家可是专业歌舞团的,要价也不高。”

  “她干吗啊?”

  “跳舞!瞧她那身段,嘿,大明星都比不上!不过,她干吗要来咱们这儿呢?”李成楠的眼神又空了,马斌自言自语起来,“肯定不为挣钱,也许是来散散心吧。要不就是失恋了,也可能是在原来的地儿干得不顺心,有可能都是……”

  华洁已走远,李成楠还一直望着。

  二、

  华洁第二天下午来到了天星歌舞团在县城的“总部”——三层高的桶子楼,在一个宾馆的后面。刚好有个院子,平时要排练点啥地方足够用。她这天穿一身便装,灰色而宽松的长袖衫,深蓝色长裤,矮腰的白色运动鞋,辫子随意地束在身后。

  李成楠坐在楼底下,手拿唢呐正摆弄着一个苇哨,眼见她走进院子,进了楼里。他再没心思练了,坐立不是了片时,走向楼梯。到了二层又忙下来,因想到张维岭的办公室是在一层。转过弯,正和带着华洁上楼的张维岭他俩走个迎面。李成楠当时羞红了脸,低头敛目走过。

  他背在一层楼梯一边,心还突突地跳。

  打这天,班子里的小伙子们,不管有没有对象的,都躁动了,全把目光锁定在三层右拐阳面的第二个房间。以马斌为先,他是班子的“主持人”,嘴皮子最利索;连张维岭也是,平时蛮横而粗鲁的脸一直在笑,让人看了不适应。李成楠本来就腼腆,这下更难搭上话儿。

  这几天一直没死人的,他们难得轻闲一阵。在众小爷看来全是天意,他们的爱情延长了人们的生命。马斌似是沾了头发长有股子文艺范的光儿,先把华洁约到了。

  一说起来,人们似又看到马斌把及耳的油腻长发往脑后一捋,说:“都是搞艺术的,好沟通。”

  人们的眼神又在说:“耍嘴皮的,算什么艺术?”

  这是李成楠听说的,说他们去县城看电影了,还是半夜场的。人们难免想象,看完了电影已是凌晨,回来的车都没了,正好就近住下,两人肯定睡一间啊——说到这儿人们的眼神会乱,嫉妒的,惋惜的,似有一声叹息含在其中。

  尤其蒋丽娜把华洁看不到眼里。她是班子里的台柱子,能歌善舞,什么歌都敢唱,什么舞都敢跳。平时小年轻们都是围着她转,自打华洁来后,她跟前冷清了不少。

  之后一个“神女”的称谓传了出来,李成楠开始还不知道是说谁。这些天来他莫名的忧伤,每次听到她的名字,都加重一重。这个女人的出现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两天后,有了活儿。舞台车整备一番,再次出发。李成楠本期望和华洁一起,却不见她。他一路上都在想她怎么没来,想听别人说说,大家都有意回避似的不提,似从没这个人。可能是因为马斌在。李成楠是反感把他俩的名字并在一起的,这会儿却想听他说说她。他见他也一脸忧愁的,又担心华洁出了什么事。

  直到下了车,搭台子时,李成楠才假作不经意地问,“怎么新来的那个女的没来啊?”

  马斌先是一怔,眼底的愁郁暗了些,强作洒脱地说:“谁知道?肯定又跟张总玩儿去了呗!”

  李成楠这才注意到张维岭没跟着来,马斌话里的语气明摆着。这么快就失恋了?李成楠不敢相信,听了这话不知是该喜还是愁。

  这次主家办事儿简单,就停灵一天。当天晚上一阵闹腾,蒋丽娜很卖力气的劲歌热舞,仿佛在证明她是不可动摇的。

  “什么首席,我看就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纯摆设。”

  李成楠听她这话不舒服。

  这家老的子女少,就一个儿子。那孝子来时就跟歌舞团说下,要哭丧的。这活儿一直是马斌在干,因他利索的嘴皮子哭起来也好使,有没有泪的吧反正是那么个声儿。美中不足就是差点词儿,张维岭甚至找来见过“世面“的老娘们教他,应该这么哭:“我的那个二叔诶——要是女的,就哭二婶——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哪……”然后把这一句反复。教完然后演示,那大妈张嘴就哭开,虽是带着一嘴的哭腔,紧接着第二句就能正常地说,“关键是别哭错了性别,你别人家死的是他爷,你非得哭他奶奶,那是找不给钱呢!”

  马斌一一记下,因这活儿好挣钱,跟着干嚎一道少说一百。没事儿就在院子里练,有时还拉个模特,像李成楠这等来不及跑掉的,没少被他哭喊着扑上来一把扯住——哭的声儿像是死了亲娘,那扑上来的架势,真像是要拼命——跪在李成楠脚前嚎丧开,“我的那个大兄弟诶,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哪,到死也不给我找个儿媳妇……”辈份明显乱的,哭得李成楠哭笑不得。

  在丧事上,总是马斌一哭开,李成楠他们就笑开,以蒋丽娜为甚。那干嚎的声调老远就能听到,把人鼻涕都笑出来,可人家是办丧事儿呢,又不得不忍着,直到灵车一出村,个个捧腹绝倒,笑得都要岔气。

  然而这次马斌却哭得凄凉,“我的大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啦!丢下我一个人,没人管啦!……”送葬的人少,前后都能看见,哭得李成楠他们都眼带泪花,个个面面相觑,还以为这茬真是马斌当家子大爹呢。

  李成楠一直旁敲侧击地问马斌失恋的事儿。马斌有问必答,一说起华洁来眼睛都带光,明显乐意地说,“是我多想了,看一次电影,吃几次饭就怎么的了?就是一块睡过又能怎么着……”

  李成楠知他说话不靠谱,不尽信,大概知道他们看过一回电影,吃过几回饭,其实从平常了说不过是朋友的交往,而马斌则一定要把它说成是约会。反观马斌这两天态度及心情的转变,看来他重新生出臆想,不肯就此罢休,特别是华洁跟他打一声招呼,送一个笑脸时。

  李成楠后来知道那次华洁没来,是到邮局取行李去了,张维岭亲自开车帮着取。他还担心她走了,见她连行李衣物都寄了来,心里踏实了,可瞅她跟张维岭走得近,又不舒服,这纠结较先前更甚。虽然张维岭跟他老婆已离婚了,可怎么觉得那么别扭。

  恍然,李成楠发现将近半个月了,他和华洁都没说过一句话,想及此他十分羡慕马斌,也渴望能和她看一次电影,坐一桌吃一回饭,哪怕在路上碰着聊几句呢。

  他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因又有活儿,舞台车再开了出去。这回十来个人的班子倾巢而出,于李成楠其他人可有可无,重要的是华洁在车里,而且就在他左排的边上。本来他俩就隔着个过道,简直触手可及,可没开出多远,马斌串过来把他挤到了靠窗的位上。他一直听他俩在说,偶尔马斌会开他个玩笑,也不介意,因华洁在笑,她关注他了。他只是羞赧地陪笑,依然搭不上一句话,一路上听唱歌似的听华洁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搭台子时,李成楠心头异常兴奋,像小时过节似的,因听说华洁这次要跳舞,还是她自编自排的。他十分期待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会是怎么一个模样?他想不到。一想到自己在为她搭台子,而倍感幸福,小心地拧紧每个摞丝,箍定每根铁棍,搭齐每块板子。

  傍晚时,音乐一起,聚来不少人。张维岭也想看华洁跳舞,让她先来。华洁在车里脱掉黑色大衣,穿上自带的一件天青色单衣广袖衫,一上场便给这个粗鄙的小村庄增尽了光辉。李成楠在人群边上注目,已失了神。

  华洁走上台子,驻立举目望着远天边,这时音乐换到了“葬花吟”。随着凄惋的大提琴与琵琶声,华洁舞了起来,曲动的双臂,扭转的腰肢,缓步中带着一股柔情,舞动中似姣花的感伤,如弱柳的叹息……李成楠隐隐感觉到一种伤感,她似在诉说什么,他说不清楚,已醉在其中。

  一曲舞完,华洁泪光点点,有些喘息。

  李成楠本要鼓掌,见身边人都木讷着,不想惹人注目,落下举起的双手。华洁鞠个躬,便下了台。观众们窃窃私语,都在问这跳的是什么,这就完了?有的也不废话,转身就走了。

  接下来蒋丽娜唱了两首流行歌曲,观众顿时起了兴头,要走的收住了脚步。夜幕初降,台上的大灯亮起,照耀下的蒋丽娜居然跳起了脱衣舞,一件件抛向台下,引得阵阵怪叫,劲爆了村里老少爷们的眼球……

  回去的路上满车的人都在说,“丽娜,你那脱衣舞真叫绝了!你没见台下那人们,一个个张着大嘴,口水流了一地啊!哈哈。”

  “绝了绝了,下回就演这个,保管场场爆满!”

  “诶,你到底穿了几层内裤啊?”

  “哈哈,我看不下十层,其实里头还有好几条呢!”

  “丽娜别扭不?”

  “哈哈!”

  ……

  李成楠觉得华洁跳得好,电视上都见不着这样的,蒋丽娜那玩意简直不堪入目。他和华洁都坐在后排,本想借着赞扬跟她说几句话,可见她一直闭目坐着,实在张不开口。她一定没睡着,他想,碰一下就可以了。他终于鼓起勇气,而这时马斌在前面闹够凑到了后面,硬生生插坐在他俩中间,屁股朝着李成楠,头冲着华洁,说,“怎么样,我音乐起得还及时吧?”

  “挺好。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

  “那简直没得挑,完美!”

  “我想应该少加一组‘盘腕’会更好!”

  “不用!就这么跳就挺好!”

  ……

  李成楠本来对舞蹈没啥感觉,在他看来无非是晃晃身子、甩甩胳膊,直到这天对舞蹈起了敬意。要回到住处时,他忽然盼着再死人,虽然觉得不该。

  三、

  这趟回来后的第二天,张维岭分别找蒋丽娜和华洁谈话,跟蒋丽娜首先肯定她的演出,又指出脱衣舞就这一回,再不能跳了,要是有人告到文化局,非罚款不行,搞不好还得停业整顿。虽然他十分喜欢这活儿,至少人气爆涨,可不得不割爱。

  蒋丽娜也知道这舞在大厅广众跟前不合适,尤其在农村,哪受的了这个?她这是有意跟华洁比,才使的这招。说实在的,她也知道那根本不叫舞,无非是扭屁股挤胸脯加脱衣裳,但人们喜欢。人们捧场,她就还是台柱子。她和张维岭商量的结果是,以后不再这么明目张胆地跳脱衣舞,可以在跳别的舞的同时加进那么一两个动作去,比如就脱个外套,或者再脱个衬衫,裤子就别脱了,里头穿个小背心,胸罩可以半遮半露……蒋丽娜欣然接受。

  跟华洁的谈话,张维岭不得不反复斟酌,轻了怕没用,又怕重了伤人家的自尊,况且他确实有娶弦的打算,而眼前这尤物又这么正点,正合适。看了华洁这次跳舞,他心里有些乱。没见之前,他一直怀疑华洁跟他说的,专业歌舞团的来他这儿?只是因为她要价不高,说让他看着给,又见她确实漂亮又有气质,才答应的。及至见了她跳舞才信了她说的话,果然是专业的。那来他这儿就是图个新鲜,肯定干不长。他的计划即将搁浅,转而又想如果能把她留住,就另当别论了。搞艺术的都穷,他可以多给钱啊!想到这儿,他眉开眼笑。可场场跳这个哪行?老百姓根本不买账。所以本一句的话,他反复措词。

  等华洁进来,张维岭先是请坐,再端茶倒水,把她的舞蹈夸了上百句,才遮遮掩掩地说“以后跳点儿热闹的,毕竟是顾客的要求嘛。”

  华洁听明白了,说:“这个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尽管说!”

  “给我准备个练功房,我见一层有个大开间,把里面收拾下就行,不费事。”

  张维岭头有些大。他做歌舞团有几年了,跳草台班子哪用的着这个?

  华洁见他有些为难,说:“我可以保证接下来三场演出,每场人数都会超过两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张维岭好久没这么兴奋了,他隐隐感觉到他的歌舞团要火,赚钱是眼前的。

  班子里当天全知道了华洁和张维岭打的赌,个个翘首以待,都想看华洁到时跳什么舞。蒋丽娜难免不快,为给张维岭压力,也把话放了出去,过几天要请假,有事儿!

  终于又来活儿了,还是个阔茬,丧事办五天,要歌舞团连唱三晚。到眼前,张维岭担心了,这要是砸了锅,可不好收拾。他当即想到了退路,一定要蒋丽娜跟着去,直到提出这趟就是不演也照给演出费,她才同意前往。

  而且这家不仅请了一家歌舞,另一班不待天黑就在街对面嘶喊吆喝了起来,这架势分明是要比一比。直到傍晚,他们台前还寥落得很,连说书拉弦的那旮旯都聚了不少人。张维岭一直在车边晃悠,坐立不住,不好直接问华洁,总问马斌华洁这晚怎么演。马斌把脑袋摇了又摇。张维岭又把蒋丽娜叫到一边,让她准备着。蒋丽娜一脸得意的笑,心想这笑话是看定了。

  李成楠就怕台下观众起哄,也为华洁捏把汗。他正检查着搭好的台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这晚能打鼓吗?”

  “行啊。”他声音明显紧张的。

  “这是单子,后面是歌谱。”

  “好。”

  李成楠接过单子,本要再给她说说这两天琢磨的意见,不想华洁说句谢谢转身走了。他把话咽下,望着她走回车里,忙瞅单子,见都是快歌,心头稍稍踏实。

  夜幕降临,李成楠快节奏的鼓点一起,吃过晚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全往台子上瞧,只见漆黑模糊一片。只听着声儿不见人,有点儿意思!似怦的一声,台子两侧的镁光灯齐亮,已换好表演服的华洁显现于众人眼前。旋律一起,便跟着热舞起来,那劲头太像是演唱会现场。华洁杂糅街舞、机器舞、霹雳舞,甚至广场舞,在台上跳开,台下观众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一直叫好打唿哨。第二首刚起,说书那就没人了,连拉弦的也朝这块儿望;第三首演过,便见街那头人流回涌;快演完了,还见人群后有人跑来……

  张维岭两只眼都不够使了,一会儿看台上舞动的华洁,一会儿瞟向台下蚁聚的人们,直着眼神自言自语,“摇钱树啊,这下发了!”

  马斌一边控制着DJ,瞅着台上感叹:“真是神女啊!”

  蒋丽娜窝坐在舞台车里阴沉着脸。

  李成楠在台上手脚打鼓都旋成了风,他从没这么尽兴过。

  直到几曲跳毕,华洁已下台,观众还不走,不时听见喊“再来一个!”

  华洁仰靠在前排车座子上,直大口喘气,却一脸释放的笑容,说:“什么不能跳,这不也没事儿吗?”

  马斌不知道她说啥呢,见台上冷了场,忙上去,说开:“老少爷们们,我们的演员跳得累了,让她先歇会儿,再给大家献上更精彩的表演。现在让我们欣赏蒋小姐的演唱。”

  马斌看向蒋丽娜,蒋丽娜甩给他一个背影,进了车里。

  马斌只好自圆其说:“大家也听腻了,这样吧,再来一段中国功夫怎么样?”

  观众的兴致调了上来,演什么都愿看。音乐又起,跳上来仨小伙子,耍起三脚猫的功夫。几趟套路后,又练起对打,配着音响里的哼哈出拳倒地,还挺像回事儿,个个超水平发挥。

  这一晚成功得近于完美。第二晚还没开演,傍晚时台下已聚了一百来号人,还不算放下凳子提前占地儿的。街那头那班歌舞台前,只几只鸡走来走去,啄食昨晚人们边看边吃时扔的零碎。到第三天,那边干脆闪人了,而李成楠他们这边连房上、门洞上都坐满了人,简直万人空巷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铁路文工团下乡了呢。华洁最后把班子里的男男女女,连张维岭都轰上了台(没蒋丽娜,她第二天就回了),一个个不管学没学会白天华洁教的动作,都跟着音乐在台上狂扭,表演在这晚达到了高潮!

  天星歌舞团一炮而红,出场费由一千五一场直飙到三千。

  华洁有了自己的练功房。

  四、

  那三个晚上李成楠一直回味,她在跳,伴着他的节奏,仿佛两人在合舞,再美妙不过;他又隐隐担心,因华洁打那趟回来后明显有些虚弱,尤其这几天脸色总惨白的,好像病了。也许是累的,他想。

  练功房里每天传出钢琴或小提琴的乐曲,李成楠总是坐在楼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听,想象着她练舞的样子。这天他正出神,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异响。他先是一愣,继而跑向练功房,推门进去果然见华洁正倒在地上。他有些慌,片时冷静下来,没敢动她,把屋里的窗户全打开,脱下外套替她煽着,还掐她人中,小声而焦急地叫她的名字。

  终于,华洁苏醒了过来,睁眼望着身前的李成楠,有些茫然,扭头望着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我晕倒了?”

  “嗯。”李成楠眼中闪着泪花。

  “没事儿,别担心。”

  华洁要坐起来,李成楠忙扶她。华洁左手撑地,右手轻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几口气。练功服好像紧身的泳装,华洁美好的身材尽现,特别是上身丰满的两乳若隐若现,李成楠一直低着头。

  华洁望向李成楠,问:“你是不是也讨厌我啊?”

  “没有啊。”李成楠忙抬起头。

  “我知道他们都叫我‘神女’,这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华洁笑笑。

  李成楠不知道该跟句什么。

  “你会吹唢呐?”

  “嗯,小时候跟我二爷学的。”

  “我听你吹过,很好听。”

  “没……”李成楠微低下头。

  “诶,我有个想法。”

  “什么?”

  “咱俩合作一曲怎么样?你就吹唢呐,我伴舞。”不等李成楠说什么,华洁自言自语,“什么内容呢?”

  她站起来,抱着手臂来回地走,旁若无人般沉浸地想着。李成楠大胆地抬头看她,欣赏着她走路姿态的优雅。华洁忽的停下,李成楠忙把头扭向一边。

  “这样,你把会吹的给我吹一遍,让我听着想。”

  “我会吹的可多。”

  “哈哈,没关系,我有时间。”

  “改天吧,你该多休息。”

  “没事儿。”

  华洁见李成楠一脸担心,说:“那就明天吧。”

  两人出了练功房,一同上楼。这晚,李成楠过了半夜还没睡着。

  之后,人们总见华洁和李成楠在一块儿,便叹息开,“连成楠这么有定力的也沦陷了,唉……”这叹息里兑了不少老陈醋,很酸。

  马斌并不示弱,经常是他俩在一块儿正聊得火热时,硬挤进去插一杠,被华洁连轰带赶的推出练功房。张维岭见了也没招,心想这要是旧社会,非把她强娶了不可。

  一天傍晚,华洁邀李成楠,两人一起上了县城的文化馆,去看话剧,演的是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不过是一个学生组的话剧社排的。人不多,坐得稀稀落落。布景虽简陋点儿,感觉还不错。看完后,外面已大黑,起了风,有点儿冷。冬天在眼跟前了。

  两人说着这话剧,走在路边。

  李成楠不时朝身后望,华洁知他担心她,想打车,说:“走会儿,没多远。”

  走不远,华洁见一个小饭馆还开着,拉着李成楠进去,一人点了一碗热火的馄饨。华洁特别嘱咐老板少放盐。

  两人在一块儿,大多是华洁在说,“多希望人们也能像看话剧、电影一样去看场舞蹈,舞蹈不只是歌手唱歌时伴舞的,更不只是大型晚会时的人墙背影……”

  李成楠听她说着。

  “我想做一个有灵魂的舞者,不想只是去模仿一些像孔雀啊天鹅啊蛇啊什么的,就是模仿的再像又有什么?人跟他们不一样,人是有灵魂的……”

  两人出了饭馆,又走在路边,夜风也不那么冷了。

  以后的演出华洁都是压轴,最后伴着流行歌曲跳一场,有快歌也有抒情的。她可以适当选择,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眼瞅着过年了。歌舞团放假,李成楠回到了家里。还有相亲,他不再去了。有太多思念,他都化作了唢呐和二胡的哀乐,他的思念是哀伤的。

  正月初五这天,中午时李成楠他们一家正吃饺子,院子里兀然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李成楠在家吗?”

  李成楠望出去,却不相信那声音是真的,又见家人都在望院子里,他脑子里空白了,忘了答应。

  他妈应了声,“谁呀?进来吧。”

  李成楠眼望着华洁走进了他家的小院,一袭白色呢子大衣,一步步朝他走来。这不可能!心里正想的人怎么会真的出现在眼前?

  直到华洁走到门前,再说,“你正吃饭哪?我在外面转转,呆会儿再过来。”李成楠才相信不是梦,忙说,“没,我吃完了。”放下碗筷,和华洁走了出去。剩下屋里他爸妈和妹妹茫然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爸才问:“那谁家闺女?”

  李成楠带华洁在村里转转,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翻滚着波浪。他不敢想,他村里的小路怎么经的起她的来到?它一定受宠若惊。不断有同乡走过,似家常的问候带着愕然,之后便是明显多停留的眼神,李成楠分明感到他们已走过还在回头望。他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变得自豪。一向低调的李成楠,让这个过年都唤不醒的小村庄一下子开了眼。

  两人走到村边,道路接连着田野,视野变得开阔了。不期下起了小雪,两人继续边走边聊,耳边刹时静谧了许多。华洁用手托着雪花,直到按耐不住,在初雪上翩翩起舞。他望着她,恍然觉得这是从天而来的雪之仙子。什么都难以阻拦李成楠,他深深地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

  五、

  年后,李成楠在歌舞团再见到华洁,觉得她更憔悴了。这晚,李成楠按约定的来到练功房,见华洁站在窗边,表情有些凝重。是她这样的表情,一次次使他心酸,又因自己无力为他排解而心痛。

  他宽慰她说:“别着想,你得等灵感,等有灵感了,就都编排出来了。”

  华洁望着他会心地笑笑,又扭头望着外面深蓝色天上的星,好一会儿才说:“成楠,你说人有灵魂吗?”

  “有啊。”李成楠并不确信,知道她喜欢这个答案。

  “那人灵魂的归宿呢?”

  李成楠答不上来了,他不想说阴间,也不相信来生。他见华洁在看星星,说:“也许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这可是家里老人常说的。”

  华洁笑了,转身走回,席地而坐,说:“好,开始吧。”

  李成楠吸足一口气,吹起唢呐。华洁听着成了泪眼,又望向窗外。

  没几天,来活儿了。这回不是丧事,而是喜事,难得。新换的舞台车——崭新的小客车风风火火地驶出,一路上人们更欢快地说笑取闹。

  张维岭也逗起乐来,朝非要过把新车瘾的马斌说:“马斌,别人都没什么,就你别说错词,人家是结婚,什么‘西天路上一路走好’‘成仙成佛’这类的话都给我打住,说一句罚五百!”

  “啊,别呀!我本来没事儿,您这么一说,我一紧张,可没准儿了。”

  “去年人家新店开张,你一句‘西天路上一路走好’,让咱们那一趟差点白跑了!让我赔了多少好话!”

  “那回嘴秃噜了!”

  “你再秃噜一回,我就给你缝上!”

  “张总,缝没问题,钱不能罚啊!”

  众人大笑连连。

  李成楠见华洁有心事似的一直绷着脸,还总捂着胸口,想到车里憋闷,把车窗拉开条缝儿。华洁感觉到凉风,望向李成楠,两人相视一笑。

  马斌把车开进了村,拐过两个弯,见一家门外墙边摆着一溜花圈,顺手把车靠边停下。

  张维岭下车望着街边宽阔处指挥片时,奔了大门进去,没几秒钟又走了出来,喝令卸东西的说:“搬上去,搬上去,没到呢!”

  他走到马斌跟前拍他肩膀一巴掌,说:“你怎么开车的?人家是喜事,你没见这是办丧事儿呢吗?”

  马斌登时反应了过来,笑喷了。

  “你小子啊,得吃一辈子死人饭!”张维岭在车上还打趣马斌,“诶,你怎么找过来的?会闻死人味啊?”

  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李成楠眼望着舞台车开远,没叫也没追,因见华洁在院里还没出来。他找了进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恍然发现因为这丧事太静,没响器班子,也没搭灵棚,反而院子里做着几排人,应该是死者的亲戚朋友,都在听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说话。

  李成楠环顾,见华洁坐在后面右边的角上,也在听。这肃穆的感觉使他想到追悼会,又不十分像。他见华洁听得认真便没叫她,站在一边也听着,越听心中竟越安详。后来李成楠才知道前面讲话的是一个牧师,这是一个基督徒的葬礼。

  牧师讲完,前排站起来三人,男女头发都斑白的,先说了几句感谢大家参加他们父亲葬礼的话,接下来合唱了一首叫《天堂再相会》的歌,慰人的旋律感动的李成楠两眼含泪。之后,亲戚朋友分别走向屋里跟遗体告别,并不怎么悲凄,虽有眼泪也是带笑的,那感觉像是一次短暂的别离。

  遗体出殡后,亲戚朋友陆续走了。李成楠找华洁,见她和牧师在说话。牧师讲,她不时点头,点头间泪水坠落。李成楠看着心头又静谧了一重。

  他俩出来走在路上,华洁还一直不语,静静地走着。李成楠知她在享受这份宁静,因为她一直绷着的脸皱紧的眉头全散开了。远处歌声传了过来,是蒋丽娜在唱。顺着指引,他俩走过去。

  李成楠惊讶于华洁一次次出去回来后的变化,特别是这次。她脸上常带着笑容,像流淌的活水。李成楠再见她的舞蹈,觉得不一样了,舞动中的她似要化茧成蝶似的。

  一天晚上,他来到练功房,刚进门就见华洁一脸兴奋地对他说:“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舞蹈的名字就叫‘神女’!全长大概十几分钟,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表达生活的无忧无虑,好像人的童年;第二部分讲人在生活中遇到的困境与纠结,寻找与彷徨,迷失与无助;第三部分讲找到人生方向,生命得到救赎后的喜乐。整个舞蹈都在讲灵魂!来,我跳给你看。你想想看,该怎么配乐,怎么衔接好……”

  华洁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李成楠看着找着了感觉,随心地吹奏,华洁和上了他的音乐。

  一曲跳完,两人都沉默了,享受着。

  “成楠,你吹得太棒了,这正是我想要的。你没忘吧,咱们趁热再来一遍!”

  华洁又舞起。

  李成楠感叹着,自从见到她,他生命中便充满了惊讶。从她那执着的追求,他开始相信人真的有灵魂,否则她那渴望的眼底是什么呢?灵魂之上该有个拯救,否则是什么力量使得她前后变化如此,能把一个愁苦的如同陷进地底的人托举上天呢?他吹奏着,也两眼含泪,为生命的更新,为那舞蹈之上的存在。

  他们的舞蹈成了。李成楠为华洁高兴,处在一种别样的满足中,也隐隐的有些不如意,因排成之后他俩见面的时候少了。

  他见华洁依然忙进忙出的,不知道她还在忙什么。是在联系去什么地方演出吗?他不得而知,甚至于怀疑到时会不会让他配乐。忽然间他感觉他们疏远了。另一个念头——虽是一念之间,都使他心头一战——“她根本对我没感情,就像跟马斌一样,一直是我自作多情。”

  “不会!不会的!我多想了。”

  这天,他买了两张电影票,本想约华洁,却里外找不着他。直到找上三楼,却从楼道的窗户看到华洁和马斌说笑着走出了院子。

  直到第二天都没见华洁,马斌也没回来。人们开始还调侃说马斌和华洁私奔了,等到第三天还不见这俩人的消息,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依然确信他俩游玩去了。

  李成楠心字成灰,陷入自卑自怜的泥淖。“也别说是利用吧,同事嘛,互相帮助。”虽是这样想,他依然在一个个失眠的夜里泪水滚落。

  第四天上午,一辆出租车开进了歌舞团的院子,排练的全都停下侧目,惊讶地看到马斌从车里走了出来,还有华洁,她明显削瘦了许多。又有一个中年人,看样子像是华洁的父亲。

  人们窃窃私语。

  “你别上去了,我给你拿就行了,不就一个包吗?”说完马斌上了楼。

  华洁朝人群望来,寻觅的眼神环顾片时,走上前问耍把式的小张:“成楠不在吗?”

  “他,在楼上吧。”

  华洁走上楼。

  李成楠的宿舍在二楼。他上来找鼓捶,见华洁从出租车里下来,一把鼓捶全掉落在地。他把湿润的眼神望着她,直到她上楼,他却惊慌地躲了出去。

  在旁边小张的宿舍,他听见了华洁上楼熟悉的脚步声,她在敲门,还在叫他。他好想出去,却打不开身后那已紧闭而沉重的门,泪水又成行。

  漫长的寂静后,院子里传出引擎的轰鸣。李成楠一抖,抬眼向窗外,本想目送,终于没走上前,他像被掏空一样无力。他回了自己的屋,眼神焦急地寻找着华洁的痕迹,在写字台上看见了一个纸条,他拿起来,见写着:成楠,我走了,感谢你这些天的陪伴,深深地祝福你。

  李成楠当晚也走了,只背个包。再没什么留恋,有的只是一段让他伤感作泪的情。

  他在天星歌舞团杂乱的物件,之后是马斌代他寄回了家。他懒得打开,全堆在角落的箱子里。消沉一段时间后,他又在别的歌舞团找着了活儿,还是打鼓。

  他努力地使自己忘掉华洁,也主动去相亲,却走不出来,依然想念到心痛,一遍遍为那天的避而不见而后悔。他想过去找她,却联系不上。他想过回天星问,然而那天走得太潇洒,他回不去。每每这时会想起她留的纸条,都已经走了,又何必再找?

  六、

  一年逝去。

  在一次丧事上,刚搭好台子,李成楠正要试试鼓,街对面主持人熟悉而俏皮的声音一下子蹿进了他的耳朵,是马斌。他下台找了过去。马斌身上套着新潮亮丽的衣裳,胖了些。

  原来马斌也不在天星了。

  马斌说起他结婚了。

  李成楠不怎么惊讶,开个他玩笑,“跟丽娜?”

  “不是,这个班儿里的,刚才她还在这儿呢。”马斌回头找几眼,又问李成楠:“你呢?还耍单儿呢?”

  “一直没合适的。”

  “别要求太高,差不多就行了。”

  “没有。”

  两人聊起许多往事,难免说到华洁。都一年多了,一提到她的名字,李成楠还是一怔。听到马斌说“可惜了的,这么年轻就死了”时,他一阵眩晕。

  “你说什么?华洁死了?”

  “你不知道?她有心脏病,因这病才不在原来歌舞团干了。”

  李成楠已木然。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他问我县城有没有教堂。我带她去,还没到,她就心疼得不行。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医院,住了三天院病情越来越严重,总是出虚汗,严重时都喘不上气来,说是引发了肺炎。县医院没敢留,转院的当天她还特意回了趟天星,说是要拿东西,我看她是要跟大家告个别。

  “敢情她一直把病情瞒着他爸,他爸还以为她一直在原来的歌舞团呢……到了保定,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后来她回了北京,据说路上就不行了……”

  李成楠强忍着眼泪听着。

  “她还给你留过东西呢。”

  李成楠心头又一紧,“什么啊?”

  “一个小包,你没收着?”

  ……

  李成楠跟班主请假,当天回了家,把角落里的一堆物件一股脑倒出来,找着了那个小包,里面是一张光碟,录的是神女那段舞蹈。他把带子放进影碟机,一遍遍看着。眼前的情景像是把人带回了从前,那天夜里李成楠找出他的唢呐,把神女里的旋律吹了又吹,直到哽咽吞声。

  天亮后,李成楠回去了,坐在公交车上,他一直望着窗外,眼前的世界显得很陌生。到了班子里,依然是打鼓,尽是让他反感的躁动的旋律。生活像是没了方向一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一个月过后,他才渐渐缓了过来。

  之后,李成楠还是常在各种红白事上见到马斌他们,渐渐的他们也不再聊起华洁了。生活像以前一样继续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转眼又几年过去,李成楠还是会想起华洁,他觉得她并没有死,好像只是为了散散心来的天星。他也听人说起过华洁并没有死,具体怎样他也说不清了,也许死的了只是那段感情。后来他对她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渐渐地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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