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草屋听雨
草 屋 听 雨
■ 孟 聚
草屋听雨与瓦屋听雨迥然不同。
瓦屋,而且是南方的瓦屋,轻巧空灵,那薄薄的瓦片是直接放在椽子上的,经雨点的敲击,似石罄像编钟,若风暴雨狂,其声必然是“铁马冰河入梦来”;若疾风骤雨,又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要么狂骤,要么激越,要么和缓,要么安详。在南方瓦屋听雨,有节奏、有起伏、抑扬顿挫,似吟诵、似歌唱、似乐章。是那样地令人神往,令人艳羡。可惜我这个北方人没那福分。我自幼生长在北方山村,日夜与草屋相伴。若论草屋听雨,确实了无诗意,更无浪漫可言。只能以“沉闷”二字一言以蔽之。
但你也别不屑草屋听雨,虽是沉闷,但又有沉闷的味道,沉闷的感受。
北方的夏夜是溽热难耐的。人们都在室外或打麦场或其他平展的地方过夜。一旦有雨,卷起苇席床单往家跑。初始的雨并不大,雨点砸在草屋顶上,发出沉闷浑浊的声音。像是老牛下田慢腾腾地走步。待雨声稍急,则似群马出厩快而凌乱,再由小到大。有大到急,由急到狂,又有北风呼啸,便是万马奔腾,军士呐喊,左右奔突的声响,让人不难想象马萧萧车辚辚的壮观场面。那是一曲撼人心魄的打击乐、合奏曲。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夜雨再由大到小,又慢慢回复到老牛漫步的声音,如此反复,长夜不休。待风停雨住,近处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咆哮奔腾的声音,激越恢弘起来,仿佛就没有过雨打屋顶的声音。
但草屋听雨,无论是怎样的急骤,还是如何的平缓。都不能令人产生孤寂的心境,享受音乐的美感。
白天室外的高温,经大雨的洗礼会慢慢消沉。而室内温度始终难以下降。门窗又关闭防雨,室内更是溽热难耐。人有汗不得出,而浑身又腻歪歪的,加上蚊叮虫咬,抓耳挠腮。让人更加烦躁不安,夜不成眠。哪有心思去享受孤独和寂寥呢?
而大雨过后,小雨淅沥,人们倒是可以听到泉声叮咚的美妙声音,可那是盆盆罐罐接屋漏雨的声音。听着是悦耳,但一看到地上、墙角凌乱地摆放着盛水的器具,只能叫人更加心神不宁。屋漏雨,盆接水,给人的不是艺术感受。而那顺土墙流下的雨水,自上而下冲出一道道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深或浅、涩涩止止的痕迹,则为古人书法的用笔效果,提供了一个非常艺术的概念,叫“屋漏痕”。是说写字笔法自然、巧夺天工,有入木三分之感。这大概是北方草屋听雨,最高级的也是唯一的艺术享受了。这种艺术,还被移植到钧瓷的烧制效果上,钧瓷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图案、纹路千姿百态,都是自然形成的,其中之一就是这种难得的屋漏痕艺术效果。但这屋漏痕只是视觉艺术,而非听雨的感受。烦躁依然存在,失眠依然陪伴。直到后半夜,气温稍有下降,混混沌沌,刚要入睡,却传来了父辈们喊着起床的声音:风停雨住,赶快去修补被大雨冲坏的地边和堰埂。
说实话,谈瓦屋听雨的多,说草屋听雨的少,因为草屋听雨少艺术、欠空灵、较粗糙。叫人不屑,确也难怪。不过,北方文化厚重壮美,南方文化纤丽轻巧。南北文化的这种差异和特色,在草屋与瓦屋听雨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