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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短篇小说:沉没的男孩

2021-06-30 23:22:19现代诗歌
  作者:陆冠聪  那一年,我弟弟七岁。  他常常这样问我:“哥哥,死是什么?为什么要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和他一样,心里同样对这两个问题抱有巨大

  作者:陆冠聪

  那一年,我弟弟七岁。

  他常常这样问我:“哥哥,死是什么?为什么要死?”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和他一样,心里同样对这两个问题抱有巨大的困惑。但为了让自己的耳根清净,我就只好随口打发他:

  “死就是死啊!”

  对于第二个问题,我没有办法打发他,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对他说:

  “弟弟,哥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弟弟的这两个问题是随着一只狗的死而生出来的。那是一只小黄狗,它和我弟弟一样温顺。任凭我对它如何地挥拳踢腿,它总是使劲地贴着我,用舌头舔着我的脚。弟弟每当见到我欺负那只小黄狗,他就会

  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然后温柔地说:

  “哥哥,你不要打狗狗了,可以吗?”

  这时我就会凶他:“走开!”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反而是更加温柔地说:“哥哥,求求你了,不要再打狗狗了。”

  后来,我也就不再欺负那只小黄狗了。八岁半的我和七岁的弟弟,还有那只一岁的小黄狗成为了我们家的“铁三角”。除了睡觉,小黄狗与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洗澡的时候,它在一旁看着,我们吃饭的时候,它在饭桌下转着,我们去上学的时候,它就在校门口外守着。放学了之后,我们“铁三角”便一起走回家去。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弟弟在校门口外没有看到小黄狗,于是我们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家去。当我和弟弟跑到家的时候,我们看到那只小黄狗正侧着身子躺在门口前面,见状,我们就激动地冲了过去。

  “狗狗原来是睡着了,” 弟弟会心地笑了起来,他继续说:“哥哥,我们让狗狗好好睡觉吧,别碰它了。”

  “好!”我说。

  这时,母亲的右手上提着一个用竹子编的撮箕从家里走了出来,对我们说:“文军文阳,你们在这做什么,赶快回家里去!”接着,她将撮箕口贴在小黄狗的身下,然后用她的右脚尖狠狠地把小黄狗拽了进去。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的狗狗在睡觉呢!”弟弟大喊了起来。

  “文阳,狗狗不是在睡觉,它是死了,死掉了。”母亲说。

  弟弟不解,问:“妈妈,死是什么?为什么要死?”

  “死就是死了!”母亲不耐烦地说道。

  说完,母亲就提着撮箕转身走开了。弟弟扑了上去,抓着母亲的左手说:“妈妈,你要把狗狗带到哪里去啊?狗狗还在睡觉呢,等会儿它醒过来要是见不到我们该怎么办呀?”

  “文军,快把你弟弟拉回家里去!”母亲转过头来,朝着我吼道。

  “妈妈,你要把狗狗带到哪里去?”我委屈地问道。

  听到我这样问母亲,弟弟猛然间哇啦哇啦地大哭了起来。虽然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死”是什么,但是我们却知道“没有了”是什么。在农村,把猫狗拿去卖或者送人是常有的事情,而这种事情我和弟弟都是见识过了的。弟弟以为母亲要把小黄狗拿去送人或者卖掉,他就哭得更大声了。他一边哭着一边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不要拿狗狗去给别人!”

  见到弟弟哭得越来越厉害,我也跟着哭了起来。我对着母亲喊道:

  “妈妈,你不要把狗狗送走!”

  母亲越来越不耐烦了,她生气地说:“你们赶紧给我回家去!你们的

  狗狗死了,醒不过来了,我现在要把它拿去埋掉!”

  母亲甩掉弟弟的手,提着撮箕走到岭上去了。

  “醒不过来了。”我在心里不断地重复了这句话。那时我感到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入侵了我的心里,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支配着我,我的身体像一桩木头一样被钉在了原地。我那一双呆滞的目光,那时正在凝望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包括匍匐在地上大哭的弟弟,以及渐渐远去的母亲的背影。

  小黄狗死掉后,弟弟比以前更粘着我了。他在晚上睡着前总是抱着我,他说他很害怕。他还时不时地问我那两个问题:

  “死是什么?为什么要死?”

  我对他的频繁提问不胜其烦,但我又不敢吼他,因为我一吼他,他就会将我抱得更紧。在小黄狗死后不久的那一段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是在迷离和胶着的状态下坠入梦乡的。弟弟也曾问过父亲这两个问题,他觉得父亲一定会漂亮地回答他。但对于弟弟的这两个问题,父亲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你努力念书,以后就懂了。”

  弟弟并没有就此罢休。这两个问题在我们家没有得到解决,他就决定到家的外面去寻求答案,我只好陪着他一起出去。弟弟问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人就对他说“小屁孩,问这种问题干什么!”接着,弟弟问了一帮比他大几岁的男孩,这帮男孩经常在村里三五成群地出现。弟弟问他们:“你们知道死是什么吗?为什么要死?”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迎面扑来,这帮男孩显然是不屑于回答我弟弟的问题。

  “你们知道死是什么吗?为什么要死?”弟弟又问他们。弟弟一本正经得像是学校里的老师。

  见到弟弟问得这么认真,这帮男孩不再发出笑声,而是陷入了集体的沉默。

  “我听我爸爸说,死了就是到天上去做星星啦!”一个瘦高个男孩打破沉默,突然说道。

  弟弟大概是听到了令他耳目一新的答案,因此他就雀跃地喊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那为什么要死呢?”转眼间,弟弟又一本正经了起来,他再次向那个瘦高个男孩发问。

  瘦高个男孩看了弟弟一眼,然后把头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后,瘦高个男孩恍然大悟地对弟弟说:“为什么要死?因为想到天上去做星星了!”

  “原来是这样!”

  弟弟蹦跳了起来,喊道。

  这两个问题终于在弟弟的脑海里拨开云雾了。那时候,我非常感谢那位瘦高个男孩对那两个问题的解答,因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弟弟不再拿这两个问题来困扰我了。可也就是从获得解答的那一天起,弟弟对死亡更加地感兴趣了,他觉得死亡是一种神圣的事情,就像天上触手可及的星星一样神圣。弟弟常常自我呢喃道:

  “我好想飞到天上去做星星啊……”

  小黄狗是在暮春季节死掉的,那时我和弟弟还在上学,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失去它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然而当炎热的夏天逐渐降临的时候,

  我们就开始无比地怀念起了那只小黄狗。

  与往年一样,期末考试之后便是漫长的暑假了。在漫长的暑假里,我和弟弟来来回回地在村里游荡,那些我们和小黄狗曾经一起涉足过的地方,我们每天都要去看上几回。那时弟弟认为母亲是在骗我们,他觉得小黄狗并没有死掉,而是被母亲拿去送人了。他相信,只要我们多去那些老地方,就一定可以碰到小黄狗。

  时间宛如一涓细流缓缓地流逝到了七月底,可我们在那漫长的日子里,却连小黄狗的踪影也没有看见过一次。等了那么久,我有些失落了。然而我的弟弟却是始终如一,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期待、执着以及泰然的心境。

  “哥哥,狗狗没死对吧?你看晚上的时候,天上的那么多星星里都没有一颗是像狗狗的。妈妈肯定是在骗我们,狗狗一定是被她拿去送人了!”

  “嗯,在开学之前我们一定会看见狗狗的。”我说。我知道,那时我是在安慰我自己。

  那一年暑假,我念完了二年级,弟弟念完了一年级。一般来说,农村的小孩在念了小学之后,就要在假期里去帮忙父母下地分担一些农活了。但我和弟弟还没有被父母派到地里去干农活,他们只是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到有水的地方去玩。

  “你们要是到水边去玩,我就打断你们的腿!”这是母亲常常呵斥我们的一句话。我和弟弟都见识过母亲的厉害,所以平时自然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我和弟弟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后重复着前一天的路线,把那些我们和小黄狗曾经去过的地方又走上新的几遍。母亲知道我们只是在家的附近转悠,所以就放心地和父亲去干农活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我和弟弟正在一颗大榕树下乘凉。忽然之间,几个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孩迎面走来,他们头上戴着草帽,手上捧着像伞一样的东西,他们的嘴巴在不停地嚼动着。后来我知道他们手上捧的东西叫莲蓬,嘴里吃的东西叫莲子。

  “你们在们吃什么?”弟弟问他们。

  “我们在吃莲子!”

  “好吃吗?”弟弟又问。

  这时,一个男孩给了弟弟一株莲蓬,并教弟弟怎么把莲子取出,剥皮,最后塞到嘴巴里。弟弟吃了一颗莲子后,高兴得跳了起来:“哥哥,莲子太好吃啦!”

  “哈哈,瞧你弟这点出息!”一个男孩对我笑道。

  弟弟把手上的那株莲蓬掰成两半,然后温柔地对我说:“哥哥,给你一半。”

  我和弟弟开心地吃起了莲子,吃完后,弟弟对那帮男孩说:“能再给我们一株莲蓬吗?”

  没有人理会弟弟,弟弟又问他们:

  “能再给我们一株莲蓬吗?”

  “想吃自己去摘!岭上的池塘里多的是!”一个男孩不屑地说道。

  “池塘怎么走?”我问那个男孩。

  “你们沿着这条路走上去,一直走,到时候你们就会看到啦!” 那

  个男孩用他的右手食指指着大榕树旁的那条泥路说道。

  那个男孩的话落地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他们说要到水库里去游泳。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池塘。我原本以为莲子就像是地里的水果那样,随手一摘就可以拿来吃了,于是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带着弟弟去摘莲子。夏日正午的烈日像是一个巨大的焚烧的火球,它仿佛就挂在我们的头顶上,我感受到了一股地狱般的灼热之气。我和弟弟走在路上看不见一个人。随着路越走越远,我开始慌张了起来,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但弟弟看上去显然要比我凉快得多,他的目光一直坚定地凝望着前方。我知道,他很想再吃到莲子。

  看着如此坚定的弟弟,我仿佛不再害怕了。我心想,到了池塘之后,我一定要给弟弟摘许多许多的莲子吃。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我和弟弟走到了池塘边上。正如那个男孩所说的那样,池塘里确实有很多莲蓬。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池塘里竟然有一潭水!那时我想起了母亲的话来,全身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于是我就对弟弟说:

  “弟弟,我们回去吧,这里有水!”

  可弟弟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的目光比刚才在来的路上更加地深邃了,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那片一望无际的荷塘。我明白,他真的很想再吃到莲子,我也想。后来我们试着绕开那一潭水,围着庞大的荷塘转,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池塘的另一边发现了摘取莲蓬的入口,入口后面的那片区域的水非常地浅。

  “弟弟,我去摘莲蓬,你在入口这里等着我,不许乱跑!”我嘱咐弟弟说。

  “哥哥,那你要摘好多好多的莲子回来哦。”弟弟说。

  “嗯!”我充满使命感地回答道。

  那天我穿着长裤,为了回家后不被母亲发现,我就捞起了裤腿才走进荷塘里。水虽然不深,但水底下却是深浅不一的软泥,它们有时淹没了我的膝盖,有时甚至淹到了我的大腿上。可尽管如此,眼前的那一朵朵莲蓬还是吸引住了我。我勾住荷茎下端,然后用力地将莲蓬拉到我面前,接着再用右手扳断莲蓬下边的茎。我把莲蓬一朵一朵地抱在胸前,直到莲蓬又一朵一朵地从我胸前跌落。我捧着满胸的莲蓬从荷塘深处撤了出去。

  “弟弟,我出来了!好多好多的莲蓬哦!”我朝着弟弟所在的入口大喊。

  弟弟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就以为他睡着了。然而在我走到了入口之后,我发现弟弟竟然不见了。我着急了起来,大喊:

  “弟弟!弟弟!你在哪里?”

  弟弟还是没有回答我。

  我把胸前的莲蓬丢往一边,然后绕着庞大的池塘一边奔跑一边大喊,从原地出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结果还是没有发现弟弟。那时,我就以为弟弟肯定是回家了。于是我就跑回家去,原先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那一次我只花了大约三分钟。我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地跑进了家中,母亲见我满腿淤泥的,她就急忙地问我:“你弟弟呢?”

  “他不在家吗?”

  “你们刚刚去哪啦?”

  “我们刚才去摘莲子了,弟弟突然不见了,我以为他回家了。”

  母亲听了我这番话后立即往我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然后飞奔出了家门,我跟着也跑了出去。在去往池塘的路上,我的泪水哗哗地流下,可我却不敢哭出声来。到了池塘边上后,我就带着母亲去我们刚才到的那个入口,母亲一路喊到了那里:

  “文阳!文阳!文阳!”

  弟弟还是没有出现。

  母亲说要绕着池塘找才行,我本想对她说我这样找过了,但那时的我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口。就这样,那时我和母亲把这个几十亩大的池塘整整绕了三圈。我们寻找,我们呼喊,我们痛哭……,可我的弟弟还是没有出现。我和母亲累趴在了原地。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我恍然地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坑,坑后面的三株莲蓬隐约可见。我指着那个地方问母亲:“妈妈,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坑啊?” 顿时,母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她腾地而起,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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