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闲话 作者：龙葵

　　作者：龙葵

　　老金的祖上是卖桐油的，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

　　老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嘴碎，最喜欢听人讲故事，然后再添油加醋地转述给别人。

　　老金曾说在鸡公岭出过一只“岩鸡公”，常在夜里“啯啯啯啯”的叫，有时还出来伤人。他甚至还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下了“注意岩鸡公伤人”的警告。

　　确实有人在夜里听见过“啯啯啯啯”的声音，但几年下来，谁也没见过这只“岩鸡公”。

　　老金虽然在外面嘴巴利索，在回家里嘴就笨。其实也不是嘴笨，这里面有别的原因。老金年轻时候的曾把桐油卖到过黄州、徽州地界。但一次贩卖途中在湖南犯了错，酒后乱性，睡了别的女人;也是酒后糊涂，留了底细，被人老公带人追到了坪桥。先是要杀人，后来又只是要钱。老金赔了钱事小，得罪了老金的老婆老冯事情就大了。

　　老金话多，老冯话也多。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而比话多厌恶的是她的道理多。老冯的道理虽多，却又没有一个说得通的道理。

　　但自从老金的事发之后，她的道理就说得通了。

　　在坪桥还有一张名嘴，就是街北边“老伍饭店”的老贾。老贾是四十多里外小水坪村贾老汉家的小女，嫁在坪桥老伍家。要细说起来，也不是嫁在坪桥的老伍家――而是私奔，贾老汉一辈子都没认可这场婚事。

　　贾老汉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嫁到了伍家。也就是说贾家和伍家已经是亲戚。亲上加亲自古也算是喜事一桩。但老贾不该嫁给老伍，贾家不同意这场婚事，伍家也没同意。因为贾老汉的大女儿嫁给伍家的是老伍的叔叔。那时候兄弟姊妹多，年龄悬殊有大有小，叔叔与侄儿一样大也很常见。亲生的两姐妹嫁给亲生的两叔侄却不常见。后来老贾和老伍选择了私奔。因此贾家和伍家都不再与他们夫妻俩来往。也还是这个原因，老伍和老贾二人只能相依为命，倒显得十分恩爱。

　　要说嘴巴利索，老贾或许比老冯更胜一筹。老金的老婆讲理图的是个嘴上快活，老贾图的是不被别人笑话。

　　人有了共同之处，往往就会志同道合成为朋友。她们因为嘴巴利索而常在一起说说笑笑，你一句我一句相处了很久。

　　古人曾说过，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时间长了，事情就容易变。要是能说一块儿还好，要是说不到一块儿就会是个麻烦。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因为两个人的嘴都利索，都能一套一套的说半天，也都希望对方顺着自己的话题说。若是一个嘴利索一个嘴笨，一个讲一个听或许这事儿还成了。正因为两个人能说会道反而说不到了一块，也就慢慢的成了矛盾。

　　传说老伍有一次起夜上厕所，遇见了个白胡子老头，老头把他带到一个坟地，说了些话。老贾以前也到过这个坟地，都安然无恙，这次回去后就开始哭。他家里都是泪水的味道，炒菜是先是咸的，时间长了就变成了苦的。

　　这是老冯闲聊的时候说的。有些人为了尝尝老伍炒的菜是不是苦的，也为了打探下老伍遇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说了什么话，于是跑去老伍家的饭店吃饭。可惜菜还是原来那味道，并不咸，更不苦。人们难免有些失望，却也有人坚持说“菜确实是苦的，但白胡子老头说了什么老贾不肯开口，只是一个劲的哭”来获得些满足感。

　　老冯本来是造老伍谣，看老贾和老伍的笑话，没想过结果会成全了老伍的生意。老冯才觉得是自己上了当。老贾却乐开了花，四处说起老金的闲话。

　　老金家屋后有棵小杉树，有大人那么高。老贾告诉人们，老金曾在湖南搞过的那个女人，后来上吊死了，游魂来到老金家附近，魂就附在这棵杉树上，每天都看着老金夫妻俩，一到半夜那个女人就哭，发出低沉的呜呜的声音。有时候会有个白影子唿的一下钻进老金家，到老金家里呜呜的哭。

　　有时候夜里吹风，那棵杉树在风里响，轻轻摇动，老金的老婆看着杉树就会想起老贾的话，心里悚得慌。就会骂老金。老金想反驳几句，又说不过她。时间久了，憋得慌。时间久了，老金烦了，老金的老婆却病了。什么叫身心煎熬?这就是身心煎熬。后来请了朝阳寺的法师做了一场法事才平息。

　　老金夫妻这才知道这个老贾毒，过了嘴瘾，还让他们没好日子过。

　　要说老金的老婆嘴巴虽利索，可心里糊涂;这老贾嘴巴利索，心里却不糊涂。老贾过了在你争我斗中过了大半辈子，明白得很:有些事儿，搁在自己心里是个结，到了别人嘴里，就是一辈子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