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妙丽/戒烟

　　妙丽

　　他靠在阳台的椅子上，烟雾从口中喷出，轻飘向上，先是白色，然后是淡蓝色，在他周围盘旋，最后，消散不见;他又吸了一口，新的烟雾又升腾起来……玻璃推拉门关闭着，将客厅和阳台隔开，她还是闻到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就这么一刻，她恨不得右手穿过玻璃，先夺了烟，从窗口扔出去，然后，把他也扔出去。

　　她讨厌他吸烟，越来越讨厌。

　　他依然吐着烟雾，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她又一次在心里，生出千万支利剑，把他刺死。

　　关于让他戒烟，她是想过很多办法的。

　　刚结婚的时候，她看着“吸烟有害健康”的字样，说咱戒了吧?他不以为然地说，“男人不吸烟，白在世上窜”，再说，咱们谈恋爱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我靠在车上吸烟等你的样子很潇洒吗?他头向后一仰，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后来，她怀孕了，她劝他，戒了吧?吸烟对胎儿不好。他熄灭了手中的烟蒂，说，我以后出去吸。

　　再后来，他们搬入了新居，她说，这次戒了吧?对新家环境不好，装修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他说，没事儿，我去阳台上吸，有玻璃推拉门隔着，烟味进不到客厅里。

　　几年前，他因为腰椎间盘突出，住医院了，她觉得这次最有希望。她曾听其他烟民说，生病住院，是最好的戒烟机会。楼上的老王，烟瘾很大，脑梗一次，住院半月，再也不吸烟了。于是，她和他商量，这次，趁机戒了吧?再说，病房里禁止吸烟的。他答应，嗯，好。三天，他没吸烟，她心中暗喜;第四天，她从餐厅打饭回来，病床上不见了人影儿，最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他，他慌里慌张地把一个东西扔在纸篓里，“嘶——”地一声，燃烧出了灰白的烟。

　　她觉得，他没救了。她想离婚。因为他常年吸烟，戒不了。她和他商量，等出院了，一别两宽，往后，他随便吸，没人再管。他一阵戏谑的笑，“哪有因为男人吸烟离婚的?这就好比烟囱冒烟，你把烟囱给刨了……”

　　她哭笑不得。这些年，她越来越感觉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两个人都是公职人员，月工资加起来也就七八千块，生活费、水电费、物业费、交通费、保险费、各种应酬费用，等等，最重要的是女儿冰冰的学费、生活费，冰冰在北京上大学，每月固定生活费1200元，她知道，这个数目，对女儿来说并不太宽裕。而他呢，吸烟恐怕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吸一盒烟，她就攒盒烟钱，装入冰冰的储蓄罐里，看看他一个月到底把多少钱变成了烟灰。一天，两天……，一盒，两盒……，很快到了月底，她清点了一下，把这笔钱在微信上转给了冰冰。

　　她又瞥了一眼阳台上那个令她厌恶的、烟雾缭绕的背影，在对话框里输入：“冰冰，这个月多给你打的这部分生活费，都是你爸爸的功劳!北京的消费水平高，你不要太委屈。”

　　“爸爸戒烟了?”冰冰回复神速。

　　她没有回答，心里很不是滋味。

　　很快，阳台上，他的手机响了。他嘴里叼着烟接听，手机周边环绕着烟雾。

　　冰冰的声音传来：“爸爸，谢谢您终于戒烟了!妈妈这个月多给我打了750元生活费呢。妈妈说，这都是您戒烟省下来的钱，我可以买更多好看的书呢。爸爸，您戒烟了真好!爸爸，我爱您!”

　　他愣愣地，嗯嗯啊啊地挂了电话，迅即摁灭了手里剩下的半截烟，突然，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问她：“我一个月抽烟都花掉七百多?”

　　看着他的样子，她啼笑皆非，可不是吗?你算算，一包芙蓉王，25块，一个月30天，你哪天不得一包呀?!

　　他扭转身，看着烟火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鼻子酸酸的。

　　转眼，又一个学期开学了。冰冰站在客厅里，说，爸，妈，这学期就不用给我打钱了。你们每月多给的七百多元我还没舍得用呢。

　　他赶紧问，闺女，够吗?需要钱的时候，给爸说，爸这烟瘾一上来，就想，“穷养儿富养女”，坚决不能把我闺女买书，看电影，旅游的钱都变成烟雾，飞了。我就一遍又一遍地念，“烟，戒!”“烟，戒!”“烟，戒!”……我也攒下不少呢。

　　说着，他笑了，有惭愧，有自豪;她也笑了，有嗔怪，有幸福;冰冰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花儿绽放般的笑。她说，爸，妈，足够了，我课余还参加了勤工俭学呢。

　　一家三口，拥抱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冰冰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