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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张青/白花桃

2022-03-17 23:39:04博客日记
  小时候,回家看见桌子上搁着满满一藤篮白花桃,我和妹妹就知道,家里来客人了,客人大多是妈妈的老乡。  妈妈是慕云县县医院的医生,她的家,就在江对面的白花沟。白花沟只要有人

  小时候,回家看见桌子上搁着满满一藤篮白花桃,我和妹妹就知道,家里来客人了,客人大多是妈妈的老乡。

  妈妈是慕云县县医院的医生,她的家,就在江对面的白花沟。白花沟只要有人进城看病,都会先来我家。

  那时候生活条件差,隔壁的昆昆家来客人了,昆昆总是欢天喜地的,因为可以沾客人的光,吃肉吃蛋吃豆腐。但我和妹妹却高兴不起来。

  妈妈多次暗示我们,客人来了,要让客人先吃饱。那时候,粮油肉蛋都是凭户口本供应的,保证客人吃饱,我们就要节制。但妈妈说,不怕,饿了可以吃白花桃嘛!

  好像白花桃是什么瑶池仙桃。

  慕云县坐落在长江三峡边,盛产美味柑橘,而桃李是不入流的野果子。俗话说:“白花桃木,鸡血李酸。”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爱吃甜蜜蜜的柑橘,偏爱吃木渣渣的白花桃。

  可妈妈说,从小就爱吃,有感情了。况且,白花桃最顶饱,柑橘越吃越饿。

  记忆中,家里来客是常态,只有两次我特别不高兴。

  一次是我十三岁那年。那年初夏,云孃孃来县医院治尿瘘,没钱住院,便住我家。妈妈跟云孃孃住里间,爸爸与我和妹妹挤在外间。那几天天气闷热,整个家都弥漫着浓郁的尿骚味。加之我第一次来例假,心情烦躁,非常抵触跟爸爸挤一床,脸色自然不好看。

  那天晚上,妈妈把云孃孃带来的白花桃洗干净,薄薄地切了片,用冰糖蜜了,端给我吃。看着妈妈歉疚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还有一次,是因为友大伯。www.potatoyun.com

  友大伯不知是妈妈的哪门子亲戚,人高马大嗓门粗,关键是饭量大。第一次来,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说:“我在路上碰到你盖叔,硬要留我吃饭,我说今天没空,我要去看桃妹!”

  “桃妹”就是我妈,从友大伯口里说出来,好像说一个小姑娘。

  那次临近月底,家里已“弹尽粮绝”,妈妈只好亮出她的绝招:烙葱油饼。

  妈妈从泡菜坛子里舀出一碗渣广椒,狠心磕了四个鸡蛋,烧了滚滚的花生油。鸡蛋“嗞啦”倒下锅,和进渣广椒,快速翻炒,一时满锅金黄,鲜香四溢。

  接着,妈妈揉了软软的面,撒上椒盐葱花,开始烙饼。

  从妈妈进厨房起,友大伯就坐灶台边跟妈妈聊天。妈妈烙一张饼,友大伯就趁热吃一张。每一张饼,妈妈都舀一大勺鸡蛋渣广椒做馅。也许是好久没见面,也许是热饼可口,友大伯跟妈妈聊着吃着,似乎忘了时间。

  我和妹妹,一直站在厨房门外张望。眼见着鸡蛋渣广椒见了底,妹妹急得“哇”地一声哭了。

  哭声惊扰了友大伯,他停下了正在吃的第八张饼,大度地说:“桃妹,娃娃们饿咯,让娃娃们一起吃嘛!”

  那天,只有妹妹吃到了扫碗底的一点鸡蛋渣广椒,我和爸爸妈妈吃的是素饼。

  友大伯走后,妈妈又洗了白花桃,薄薄地切了片,用冰糖蜜了,端给我吃。我一扭头说:“我不吃,越吃越饿!”

  “明明盖叔留他吃饭,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我家吃?!”我羞愤交加,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妈妈用手绢轻柔地给我擦泪,笑着说:“看你这点出息。”

  然后又说:“哪有什么盖叔留饭啊!你友大伯好面子,一个大男人,难为他了。”

  这之后,友大伯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有人留他吃饭,但每次都被他拒绝了,他只看得起“桃妹”。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数百里之外的地区一中。高中三年,生活非常清苦,学校的菜,基本都是洋芋片青菜汤。

  那三年,也有白花沟的孩子考上了县一中,他们把行李寄放在我家。周末,他们在我家打牙祭,我在地区一中吃着洋芋片青菜汤。寒暑假回家,我也会吃到他们带来的白花桃干。

  几十年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前年初夏,妈妈突然病倒,一查,竟然是胃癌晚期。我和妹妹立刻奔赴老家,轮流照顾她。

  有一晚,妈妈精神好,眼睛亮亮的,跟我聊起了白花沟。我洗了一个白花桃,薄薄地切了片,用冰糖蜜了,端给她吃。她舔了舔,咂摸着嘴,得意地说:“傻姑娘,你以为我真爱吃白花桃啊?我年轻时,白花沟的人看病都找我。乡下人礼性大,脸皮薄,空着手不好意思上门。白花沟最贱的就是白花桃,屋前院后,沟沟坎坎,到处都是……”

  像是用毕生精力完成了一个恶作剧,妈妈心满意足地笑了。

  送妈妈走的那天,白花沟来了好多人。看着一藤篮一藤篮的白花桃,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妈妈孩子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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